赵岚苼去抓他的领子,将鬼阎罗生生从剑与枪中提了起来:“你说什么沿肆死了?”
鬼阎罗恶狠狠地笑道:“他死了!早就死了!赤花树将他吸得干干净净,连魂魄都不剩!!”
鬼阎罗满腹奸计,没有一句话是真的,赵岚苼不相信,心中反复念叨着安慰自己,这一定是他为了激怒自己胡说的。
“怎么?你当时同我谈条件,与我约定登基典仪结束就告诉你沿肆下落时,不是还对我深信不疑吗?怎么如今我说他死了,你又不信了呢?哈哈哈哈!赵岚苼,你究竟是不信,还是根本不愿接受他真的死了这件事吗?”
赵岚苼的瞳孔再一次染上了赤色,她再也受不了鬼阎罗说下去的话,将他的魂魄从剑丛之中拖出,高高地抛起,飞身将他砸进了阴阳倒阵最后留下的阵眼之中。这是通往地狱最深处,她最后刻意没有完全封死留下的。直到鬼阎罗的身影消失在了无尽黑暗,他癫狂的笑声还久久回荡。
“我将他的长生赐给你,是我送给你最后的一份礼物。你可要好好地活着享用啊,赵岚苼。”
活着,这是最深的诅咒。
直到这一刻,她将地狱的门彻底封死,看着空无一人的法场,赵岚苼才明白了沿肆为何会在鹿雪岭的雪中拼命求死。
那时她不愿沿肆因自己而死,将他强留于世间。百年后的今天,沿肆终究还是如他原本命格中的结局一般,因赵岚苼而死。
只是如今独自苟活下来的人,成了她自己。
那一日,她久久地立在法场之上,直到天完全黑透才离开。鬼阎罗留下的祸根太多,所幸京中这个阴阳倒阵被赵岚苼关闭后,南境的几个阵门也一同关闭了。阴阳两界终于恢复到了互不干扰的正常轨道,而朝中局势也渐渐被稳定下来;蓉贵妃被处,赵岚苼与仲云接手了一些紧急的要务,京城中因为鬼阎罗散播的疫病造成的病患虽然棘手,但巫医榭在苗疆时已经有了治疗此等疫病的经验,回京之后也开始着手帮助京城百姓的康复。
一切都渐渐回归到日常。
但要处理的不止是事,还有人。
巫医榭虽然也帮助了不少大梁百姓,但巫雅氏所犯下的罪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消的,将南境刚出生的婴儿制成婴蛊,呈给惠景帝用作他侯延残喘的容器,这些年来又有多少孩子惨遭毒手,不忍深思。
只是巫雅氏似乎在得知巫木谷被毁,巫祝一族彻底灭绝后就已经神志不清,纵然被巫医榭带回了京城安置,身体也每况愈下,到最后成了一个近乎孩童的痴傻之人。
赵岚苼来到巫医榭在京城开的医馆后,看到的就是巫雅氏摇着两条腿,坐在高高的药台上,巫医榭在温声哄着她,生怕她跌下来摔着。
看着只知道望着自己傻笑的巫雅氏,赵岚苼相信了曾经风光亮丽的苗疆大巫成了如今的样子,也不再追究什么因果报应。这场旷日持久的灾难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巫医榭朝她一颔首,“谢谢你,其实今日即便你要来取她的性命,虽然我还是会拼死拦你,但我心知你要这么做也是应该。”
赵岚苼淡然一笑,“听起来像是句自相矛盾的话,不过,我懂的。”
两人久久没说什么,只看着巫雅氏在屋子里到处疯跑着,赵岚苼早知两人关系匪浅,即便当年因为政见不合而不相往来,却始终还是最记挂彼此。
“那只被我们带走的婴蛊,其实抛去这一切,不过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我将它身上的巫蛊毒尽数清除,已经没有了嗜血本能,成了一个与常人无异的婴儿。我将它送给在疫病中丧子的一对老夫妻,不过婴蛊所成的孩子活不太长,但好歹能陪伴那对老夫妻走完一生。”
巫医榭怕赵岚苼心有余悸,将巫雅氏留下的最后一只婴蛊的下落也一并说与她听,谁知赵岚苼像是并没有很在乎,点了点头,“你做事向来妥帖,就按你说得办吧。”
巫医榭以为她是这些天忙宫中的事太累,神思不宁导致,去为她抓了些药,赵岚苼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并非药物能调理的体质,就当一番好意收下了。
“朝中六神无主,天道又选择了你,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啊!”巫医榭将药给她时说道。
的确,天光照在了赵岚苼身上的事在那场混乱的登基典仪后就传遍了大梁境内,毕竟大梁在近百年中都没有再出现过天门大开的胜景。纵然刚开始还有人抵触,但赵岚苼在灾后重建中所表现的魄力与才能根本不亚于任何一任皇帝,百姓们也就渐渐接受了大梁将迎来史上第一位女帝的现实,朝中更是已经将赵岚苼的话马首是瞻。
赵岚苼却只苦笑了一下,“再说吧。”
她确实还有事情没有清算完,登基典仪看似全部都是鬼阎罗一手策划的阴谋,可赵岚苼却清楚,那张早就布于法场地表之下阴阳倒转的大阵,始作俑者其实另有其人。
拜别了巫医榭,赵岚苼独自一人回到了金重寺,这一世她最初醒来的地方。
第88章问心
金重寺一如她离开时那般景色如故,只是今日看来,已物是人非。
那时的赵岚苼才刚刚进入到小妖女的身体,面对一个已经更朝迭代完全陌生的世界,好不容易将心态放平,接受了自己重生在了死后百年的今天,却在山路上重遇到了说要上山喂鱼,闲散王爷一般的沿肆。
自己那时对长生引的一切还并不了解,更不确定换命的法子是否真的奏效,于是为了确认一直胡搅蛮缠地跟着他。
现在想来,那时寻找真相是假,害怕孤身一人被丢到再无熟识的世界才是真。赵岚苼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就这么在他身边走了一路。
他掀开马车帷幔,将自己认成了寺里的小和尚沉声道了一句劳驾,那时的赵岚苼却噎他说诚心许愿便行路上山,佛祖也乐得成全他,而沿肆也回嘴道自己只是去喂鱼。
思及此处,她突然很好奇那一日,沿肆究竟真的只是想喂鱼,还是许愿的托词。
她缓步上山,爬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一方养着几尾锦鲤的浊愿池,因为并未准备鱼食,寺里的师傅恰巧路过,见赵岚苼徒步上山来,额头上还留有薄汗,想是诚心许愿的香客,便赠了她些。
虽然实际并未过去太久,但小妖女体质异常,离开金重寺时还是孩童模样的赵岚苼,如今成了容貌昳丽的女人。和尚已经不认得她,赵岚苼却一眼认出了他,就是那时抢了她的烤鸡还扬言要教训他的一彻。
他似乎也变了许多,不过并非是容貌改换,只是性子看上去沉静稳重了好些。同那时嚣张跋扈的样子大相径庭,想来这些日子里也得到了许多规训与锻炼。
“金重寺香火旺盛,却很少有人来浊愿池诚心许愿,这山虽不高,但难在山路曲折弯绕,真正走上来很是消耗体力,因此听闻灵验想登上来许愿的香客里有许多半途而废。施主愿意用双脚代替车马多走些路,年纪轻轻有此等毅力,想必许的愿望也是极珍重的东西吧?”
浊愿池四周静谧再无他人,一彻同赵岚苼搭话道。
赵岚苼淡淡一笑,将鱼食撒进池中,“没有,我只是想来喂喂鱼。”
一彻有些意外,但并没过多追问,只陪着她喂了会鱼,“心静难得,施主忧虑之事结果定然是顺遂的。”
一彻的确沉稳通达了好些,赵岚苼反倒有些不习惯起来,登上这山与他还没说几句,一彻便已经看出赵岚苼患得患失,神思忧虑。也不知是他学会了洞察人心,还是自己的悲伤已经太过明显。
“施主来到金重寺,不会只是来喂鱼的吧?”一彻问道。
赵岚苼撒完了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我来找你们金重寺的住持。”
一彻看着她,神色里突然多了几分戒备,“施主可能有所不知,贫僧就是如今金重寺的住持僧人,不过看样子,施主要寻的人并不是我吧?”
赵岚苼没想到一烛竟辞去了住持还收了一彻做徒弟,不过想来也是合理,那时他突然出现在苗疆巫木谷,必然是安顿好了寺中一切才离了京。
“在此时来寻他的怕是唯有一人,师父虽然早已吩咐过不得拦你,虽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但我依旧想提醒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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