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舜与尹若游不置可否,一面用膳,一面随口应付,过了会儿忽道:“梁郡主昨夜说今日要召集全镇百姓观刑,时辰差不多了吧?”
梁未絮颔首道:“我这就差人去办。”
镇中百姓散居各处,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梁未絮的亲信才来复命,已将众人召集至延界镇衙门的院子里。
寻常镇子本不设衙门,最低一级也是县衙。但延界镇地处要冲,纵使在太平年月亦属重地,故而朝廷特在此设了一处衙门。只是战乱日久,镇中的官员们死的死,逃的逃,梁未絮攻占延界镇后,便顺理成章地将此处据为己用。这衙门占地颇广,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百姓,仍有不少人站在大门外,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梁未絮命人将昨夜违抗军令的那几个官兵押至院中,当众详述其罪状,旋即冷声问道:“你们如今可知错吗?”
那几个官兵涕泪横流,连连叩首认罪,称自己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甘愿以死谢罪。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颜如舜与尹若游便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果然,就在梁未絮下令要将他们明正典刑之际,昨夜被欺凌的那户人家的主人詹志用突然站了出来道:“他们既然都已知错,小人也未受大害,求郡主开恩,饶他们一命吧。”
梁未絮皱眉道:“阁下心善,可是军令如山,岂能儿戏?”
这句话落下,镇中其余百姓竟也纷纷附和起詹志用,七嘴八舌地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如今河北诸地还未收复,那些叛军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又打过来,大家伙儿还指望着将士们抗击敌人,护我们周全呢。求郡主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将功赎罪,莫要白白折损了战力啊。”
既然受害者与全镇百姓皆为他们求起情来,梁未絮故作迟疑,终是顺水推舟依了众人的意思,只严令那几个官兵务必戴罪立功。而在场群豪见状自然也没有反对意见。
“你信这些百姓是真心求情吗?”颜如舜低声问道。
“若说一两个人是活菩萨,愿意以德报怨倒也罢了。全镇这么多百姓不一定都互相认识,却众口一词,说的话像是提前商量过——”尹若游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这戏,未免太过拙劣。”
十有八九,这些百姓是被梁未絮手下的官兵威逼利诱,才不得不配合梁未絮在今日演了这出戏。想到此处,尹若游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人群,抬步就要往詹志用那边走去。
颜如舜轻拉住她的手:“你要去问詹家人实情?”
“你担心他们害怕不敢说?”尹若游笑容里的冷意消散,化为几分狡黠,“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吐出真言。”
“我当然相信你的口才。只是……你肯定也猜得出来,梁未絮对这一点必然早有防备,到时若梁未絮与我们当众斗起法来,只会让那些百姓更受惊吓。”在这方面颜如舜思考得比尹若游更深,微笑道,“你再稍等等,这镇上百姓的事就交给我。”
尹若游想了一想,点点头道:“好吧,你说得在理。那看来,我们得在梁未絮的身边待下去了。”
那几个官兵的事情处置完毕,百姓们逐渐散去。尹若游在这时径直走向梁未絮,叉手行了一礼,笑意盈盈道:“我生性多疑,见梁郡主如今行事与从前相比判若两人,才一直怀有戒备,认为郡主居心不良。经过适才之事……我亲眼见到了郡主的诚意,此番我们愿随郡主同赴河北抗敌,想来郡主应该不会拒绝?”
梁未絮静静地看着她,明白她这副模样必然是在演戏。可梁未絮并不能直接拆穿她,因为梁未絮自己也一样得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配合着露出欣喜之色:“能得尹女侠与颜女侠相助,正是求之不得。”
颜如舜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道:“既然此后我们都是同路人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梁郡主,郡主会回答我们的吧?”
梁未絮道:“哦?什么问题?”
颜如舜道:“上回我们见面谈话时,你曾说常萍喜欢待在你身边。可奇怪的是,从沃州到延界镇的这一路,她似乎并未与你同行。你不是说,她是你的挚友,她不想离开你左右吗?”
这是颜如舜暗中探查许久得出的结果。这一路上,她施展她的绝顶轻功将梁未絮随行人马查了个遍,确定其中确实没有常萍的踪影。
而长安已重归朝廷之手,不再是梁未絮的地盘,梁未絮在离开长安之后,更不可能将常萍留在那里。
梁未絮闻言轻笑:“颜女侠不是说你们昨晚才到延界镇吗?了解得还真清楚。”
“常萍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想寻访故友,这有何不妥吗?”颜如舜与她针锋相对,“是,我们昨日到了延界镇,所以很确定常萍的确不在此镇之中。”
“常萍本是很想要待在我身边的,只是我此行要去的地方太过危险,她不懂武功,我怎么舍得让她冒这个险?”梁未絮不假思索地答道,“所以我们才暂时告别,待我办完正事以后再与她重聚。”
这说辞听起来滴水不漏,却明显是搪塞之语。但颜如舜与尹若游都明白目前情形是很难从梁未絮的口中问出真话,便不再浪费唇舌。
各自散去后,梁未絮心想这一关也总算是过了,倏然竟觉一阵疲惫袭来。随后她回到房间,坐在窗边小憩,正缓缓饮着一杯清茶,不经意间转头,铜镜中映出那张布满灼痕的面孔。
梁未絮其实从来都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皮相。无权无势也无卓绝武功之人,容貌过盛反是祸端;而权势滔天者,纵使貌若无盐也有的是人阿谀奉承。只不过现在每每见到自己的这张脸,她难免想起在长安城的那一次惨败,心头犹如压了块石头般不舒服。
那确实是一场惨败,尽管沈盏毙命,藏海楼看似败得更惨,但梁未絮也险些在大火中随沈盏共赴黄泉。好不容易她逃出生天,迎来的则是更为漫长的疗伤之苦——烧伤最难医治,纵使召集无数名医齐聚会诊,也没有谁敢断言必能将她治愈。而每当梁未絮痛得难以忍受之时,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儿时染病的那段日子,常萍守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讲故事逗她开心的画面。
那份温暖与欢愉,能让年幼的梁未絮几乎忘却病痛。
梁未絮曾强迫自己斩断这份念想,常萍既已是自己的仇人,甚至还要取自己性命,那自己又凭什么再顾念旧情?然而当梁未絮身上的烧伤疼痛日益加剧,她逐渐意识到她必须重新寻回幼时的那份温暖与欢愉来缓解自己的伤痛,不然她很有可能撑不过后续的治疗。
因此梁未絮最终还是命人将常萍带了出来,带到了自己身边。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与常萍单独相处,四周都是她的亲信护卫。她再向常萍诚恳致歉,言明自己当年是真的丝毫不知常廉与她的关系,但她如今已派手下前往綦州重新修缮常家坟茔,更延请僧道为常家举办法事,希望能求得常萍的谅解。
常萍只冷冷道:“修得再好的坟墓,做再多的法事,我父母就能活过来吗?”
梁未絮竟赞同地颔首,又道既然人死不能复生,可是长安城中还有那么多活着的百姓,她已向朝廷递上降表,欲率部归顺,从此长安百姓可得安居乐业,也算是一种弥补。
常萍抬眼看向她,眼中满是讥诮:“那日你与春燕说话时,我就在一旁。你当我是聋子听不见你们说的什么话,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见两次示好皆被冷拒,梁未絮敛去温和神色,转而以常萍在意的无日坊邻里性命相威胁。常萍面色骤变,痛苦质问:“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很简单。”梁未絮温柔地抚上常萍脸颊,“像小时候那般待我,安慰我,陪我说话,给我讲故事,这就够了。”
那之后常萍的顺从让梁未絮感到十分满意。
尽管梁未絮心知肚明,这份温柔不过是常萍被逼无奈的伪装,那又如何呢?只要能伪装得足够像,只要能陪在她身边缓解她的伤痛,令她坚持熬过这段生死关头,真假又有何分别?
终于梁未絮的伤势渐渐恢复,遂向天子请命前往河北平叛。原本她是带着常萍同行了一程路,但想到武林大会这等盛事,凌岁寒等人十有八九也会在沃州现身,届时她们必向她问起常萍下落,甚至强行将常萍夺回。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梁未絮还未至沃州,便已派遣了几名死忠亲信,命他们押着常萍另择路径前往河北,务必与自己保持距离。
是以方才梁未絮与颜如舜所说之言,至少有一句不假。待正事了结,她自会与常萍重聚再见。
尤其是等到她问鼎天下之日,她会让常萍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至于对方是否心甘情愿,梁未絮并不在乎。反正只要常萍还在意那些贫贱朋友的性命,在意任何一个百姓的性命,就只能继续戴着幼时的面具伪装下去,就这般伪装一辈子,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总之,得到天下,得到无上权势,还有什么是不能拥有的呢?
包括,她怀念的爱。
梁未絮步步为营,一直在为这一日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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