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不明白它们是怎么变的,却知道它们一定都是假的。就像是一场虚妄的梦,无论那梦有多么美好,总归是假的,总归是要醒来的。”
袁雅陷入沉默,良久未有言语,不由想起今日冷红所表演的各种戏法幻术,其中还有许多不曾教她的,譬如那乌鸦振翅变白鸽的神奇画面,原本让她惊叹不已,她也甚是想学,冷红却道这些鸟儿都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才会如此乖巧听话,换作旁人,它们定然不肯配合。她当时闻言有些遗憾,现在思索起来,其实母亲说得不错,无论这些戏法看来有多么神奇,终究都是假的,乌鸦就是乌鸦,它永远变不成白鸽。
黑羽也永远变不成白羽。
一瞬间,她同样对这些精彩万分的戏法幻术失去了兴趣。
而心底的想法,袁雅不知怎么地轻声说出了口。璎珞微愕,转首看向她,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袁雅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一点,璎珞是知道的。
自从一年多前她们母女和好,璎珞便在闲时教女儿认字。作为大户人家的大丫鬟,璎珞虽不会吟诗作对,但曾经在自家夫人的熏陶之下倒是认识一些字。袁雅早就想要读书,可惜那大盗认为学文无益,不能为自己的“事业”提供任何帮助,自然不肯教她,如今好不容易她终于学会认字,偶尔就能自己前往书铺看一看喜欢的书籍。而某日她突发奇想,欲在古书里翻找自己名字的出处,在询问了书铺老板之后,对方还真给她翻出一句:
——“雅,楚乌也。一名鸒,一名卑居。秦谓之雅。”
原来在古时,雅就是鸦。
后来璎珞知晓此事,看出她的难过,犹豫许久以后劝道:“名字是可以改的,若实在你不喜欢这个‘雅’字,你不如告诉他,你想要再改一个名字,这几年他对你一直不错,应该会答应你的。”
袁雅却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不喜欢,这名字其实很适合我。乌鸦是给人带来灾祸的……我本来也一样……”
这些年来,她每每跟随父亲来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那家人不是破财便是丧命。
对于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们而言,她如何不是灾星降世?
“最近我一直在想,你阿父当初只给你取了名,可是本朝大多数人家的孩子出生,除了大名以外,通常都还会取一个小字的。”今日再次提起这个话题,璎珞沉吟道,“我曾听人说,上古传说有神鸟重明,状如鸡,鸣似凤,能搏猛兽虎狼——这描述我很喜欢。你以后的小字就唤作重明,你愿意吗?”
袁雅睁大眼睛,半晌没有说话,眼神里透出一点不可置信。
璎珞道:“如果你不喜欢……”
“我喜欢。”袁雅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阿母,我很喜欢。”
然而有那大盗的存在,平日里大多数时候,璎珞仍是不敢用这两个字称呼她。毕竟在这个家里,无论什么大事小事,都须得经过他的首肯。
取了字不让人知道,还有何意义?于是在那大盗又准备搬家、她将要离开丹香镇的前一天,她思来想去,决定最后一次前往冷红与荀青的家中拜访,却不再为学戏法,而是想要告诉她们:自己如今有一个小字,唤作“重明”——或许她与她们今后不会再相见,但她希望她们若是偶尔想起自己,记住的是重明,而非袁雅。
“你要搬去哪儿?”冷红道,“其实我们也不在丹香镇常住,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能去看你。”
袁雅支支吾吾,面露古怪。
冷红与荀青越发感觉她身上蹊跷之处太多,在接下来的聊天之中几次三番用言语试探。袁雅将自己——那个她所厌恶的真实的自己——隐藏得很深,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父亲便是那恶名昭著的大盗袁成豪,更没有透露一丁点自己的身世经历,但冷荀二人察言观色的能力颇强,到底还是从她的言色中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察觉出她在家的日子应该过得很不快乐,甚至可以说痛苦。
而这痛苦,十有八九是她父亲带给她的。
冷红道:“你既不喜欢你家,为什么不走呢?”
“走?”袁雅的脸上一片迷茫,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走哪里去?”
“我们已认识好几天,算是朋友了吧?你和我们说老实话,你父亲平时待你是不是很不好呢?那你就离开你的父亲,走去哪里都行,你喜欢在什么地方生活就在什么地方什么生活。你的武功很俊,就算孤身一人在外,应该也能保护自己。”
袁雅的心瞬间怦怦跳起来,欲言又止半晌,终归还是如实相告:“他待我并不坏,至少这几年他对我是很好的,只不过我……我讨厌他做的事……”
荀青道:“他做了什么事?”
袁雅低首不言。
荀青道:“那他做的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袁雅道:“其实……其实这件事我也一直在做。”
荀青道:“你是说,你明明讨厌这件事,他还要你去做?这就是‘待你很好’?”
袁雅心底大震,更加说不出话来。
荀青倏然笑道:“你是不是早就瞧出我是女扮男装了?不瞒你说,我本出生在官宦人家,因此我自幼生活也算锦衣玉食,从我会记事起,我父亲便请了名师教我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我常常出门与小姐妹们赏花游乐或比赛马球,他从来都不拘着我。”
袁雅忍不住插话道:“那他对你真好。”
单单听这个描述,与袁成豪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时候我也这般认为。直到有一天……我又像往常一样出门春游,在街市上看到有杂耍百戏表演的,别的倒还罢了,那舞狮的着实有趣好玩,我连看了几场犹嫌不过瘾,遂将那杂耍班请到府中,我想要学一学,试着自己试着舞一舞。岂料此事被父亲知晓,他大发雷霆,说这是下三滥的玩意,我一个千金大小姐可以看,却绝不可以真的练。我想不通,我以前要学什么,他都没有不准的,这舞狮和舞蹈能有什么区别,他为何会如此生气?我苦思冥想许久,后来还多亏了她给我解惑。”
说到这个“她”字之时,荀青转过头,带笑的目光看了冷红一眼。
冷红笑道:“那杂耍班很大,不是只表演舞师,还有走绳、竿戏、幻术等等,我当初也是其中一员。她常来找我们玩,我们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荀青道:“是,和她接触久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和她,和那杂耍班的人都不一样。我是官家千金,琴棋书画也好,骑马射箭也罢,都是本朝名门贵女理所应当学的,但舞狮则是民间下等人练的玩意,我若练了它肯定会让人笑话。我渐渐有些明白了,心中却又生起新的疑惑,他爱的女儿,到底是一个符合世人眼光的千金闺秀,还是真正的我呢?难道就因为他生了我,我就得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成长,可我也不是他一个人生的啊。不过,这想法也就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母亲病逝得早,是他抚养我长大,他仍然是我最敬重的父亲。所以……就算几年后,他要把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我起初也没有怪他。”
袁雅本来听得认真,听到此处,不由得“啊”了一声。
荀青接着道:“那人是个大官,比我父亲更大的官,说是原州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他的夫人刚过世不久,他来我父亲的府邸做客之时,无意中看见了我,便下聘礼要迎我过门做继室,倘若我们不答应,只怕我们全家都会遭殃,我不能只考虑自己,而置父兄的性命于不顾。”
袁雅惊道:“那你同意了?”
冷红道:“她当然不会。因此我和她商量了许久,最终商量出一个两全之策,那狗官在原州手握大权,但他在朝中的政敌其实不少,若我潜入他家中,搜集了他这些年鱼肉百姓的罪证,让阿青的父亲上折弹劾,说不定能将他一举扳倒。”
荀青道:“我听完了阿红的计划,欢喜地去告诉父亲。父亲听了眉头皱起,却说这计划纰漏很多,很是危险。我想他的顾虑有道理,于是回到自己房中一连思考了几个时辰,想好所有的退路,打算再找他谈一谈,恰巧我在房门外听见他和大哥的谈话,一旦我嫁了过去,我大哥立刻就能升迁,拥有无量前途。我以前还认为,他不得不把我交给那狗官,是顾忌全家人的性命,不曾想……那天我一个晚上没睡,又想起当年那个问题,他所爱的女儿,到底是真正的我,还是……次日一早阿红又来找我,我遂与她说起此事。”
冷红道:“我劝她干脆跟我一走了之,她当时很犹豫,还问过我,她这一走,她父兄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她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我说她就是太好心,我敢肯定她父亲和她兄长一定没想过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她为什么反而要想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荀青笑道:“现如今我不会这么想了。平心而论,其实除了那件事以外,我父亲好像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从小到大,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我。但金玉打造的牢笼依然是牢笼,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掌握。”
袁雅胸腔里的那一颗的心跳动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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