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喘不过气了,挥手用力一拍桌子,手边茶盏滚到地上,啪得一声摔得粉碎。他抬起眼睛瞪着阎止,额上青筋隐现,咬牙切齿地说:“这是老夫的府邸,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喊人把你轰出去!”阎止没有回应。他擎起茶杯,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忽地将茶汤翻手浇在炉子里,把最后一点火苗也熄灭了:“侯爷为人指使,称不上主谋,何必多年如此提心吊胆?昔年惨案,京中能指使得动侯爷亲赴兖州,究竟是什么人?”闻阶用力地瞪着他:“没有这个人!”“那你是怎么把粮食运出去的?”阎止步步紧逼着问道,“你一不熟识羯人,二不知晓北关,其中任何一环你都打不通。那粮草自己长腿了不成!”闻阶额头上一颗颗地凝出冷汗,指尖抵着桌沿,无意识地顺着棱角轻轻滑动着,心中飞快地权衡与思忖起来。封如筳见他犹疑,敲了敲卷宗打断他的思绪,追问道:“杨淮英上京时,你曾带着他宴请过陈氏众人。你与陈氏素来没有私交,如果不是为了会友,那便只能是为了安抚。闻侯爷,陈贵妃知晓了你的什么秘密?”“你!”闻阶顿时色变,一撑桌子站起来,转身便要出去。阎止一把按住他的袍袖,反手一拽拉回了桌面上,冷冷道:“你在兖州抄检先废太子府时,为了将东甘盐井占为己有,留下了先废太子的孩子。以此为由收买路骁,把持盐井,更强迫这孩子为你们做事。但是你没料到,宫中绯闻朝臣或许不知,却最难逃后妃的眼睛。陈贵妃以此威胁了你,是不是!”闻阶脸色煞白,低着头嗬嗬地喘着气,怨恨又憎恶地盯着他。阎止霍然起身,撑着桌子与他对视,强硬地说:“贵妃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萧临彻不在京,陈氏说不上话,能一封折子告倒你的人,只有我阎凛川。章阅霜押在牢里待审,结与不结,你的保命符在我的手里!”闻阶死死地盯着他,神情说不清是恨意还是恐惧。阎止毫不退让,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闻阶的目光终于一寸寸地黯淡下去,整个人跟抽了骨头似的,颓唐地往下一瘫,陷进了椅子里。“瑞王,”他低声道:“……是瑞王。”屋里一片死寂,窗外的蝉鸣声越发鼓噪,如同汹涌的浪潮。封如筳问道:“瑞王当时已经被关在陪都,内外看守都很严密,他如何能与你递消息?难道是通过贵妃吗?”“你们的猜测都反了。”闻阶长叹了一口气,靠着椅子停顿了好一会儿,言辞间慢慢缓了下来,“贵妃放不下权势,皇上才是舍不得儿子。他一共有三个儿子,太子庸懦,二殿下早逝,只有萧临彻是最像样的。皇上提防他的聪慧,又喜爱他和自己相像,所以一直摇摆不定。杀也下不了死手,留也给不了高位,只会让孩子心生怨恨。”封如筳问:“那陪都是怎么回事?”闻阶一哂道:“陪都的门最开始并没有那么严,其中有人往外递消息,相互沟通往来,京中都知道得很清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陛下不想要瑞王的命,但又不知怎么处置,只好关押起来。”他说着,却看向阎止道:“皇上为人一向就是这样矛盾,对衡国公的处置,其实与对瑞王一般无二。你觉得他是优柔呢,还是过于冷酷无情?”“优柔者善忍,冷酷者擅断,他都不是。”阎止平淡地说,“皇上天性怯懦而已。”闻阶一笑,又听封如筳接着问道:“你们的消息是怎么传递出去的?”“不是我传给瑞王,而是他来告诉我的。”闻阶说,“瑞王在傅家安插了眼线,消息一旦从中套出来,贵妃便通过陈家告诉我。瑞王进陪都之前,在京中布置了不少这样的钉子,大多都由陈氏掌管。那时仗着人多,陈家清流之名也是渐渐树起来的。”他顿一顿,深深又吸了一口气:“至于我,东甘盐井的事情我一辈子也忘不掉,我不会杀人,也不是上战场的材料,实在是不敢再沾手了。国公府出事之后,瑞王要我对峙太子,我便潜心朝堂一心与之抗衡相争。这么多年所作所为,不过是图一点小利罢了。”闷热的空气积压在堂中,粘稠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窗外蝉鸣阵阵,时远时近,燥热之余又平添沉闷与压抑。鹤年堂中许久都没有人说话,过了半天,闻阶却先开口问道:“世子,你会如何处置那个孩子?”阎止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萧临彻安插的傅家的眼线是什么人?”“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闻阶摇了摇头,“我一共只收到过两次消息,每次都很及时,又极精准,卡在大战的节骨眼上。我也曾暗自猜测,若非傅行川身侧的心腹,是不可能这样刀刀见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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