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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第1页）

是时已尽酉末时牌，冬日昼短，天色早已晦下来。王八耻外头一路吆喝训斥安排张灯打更各房炭火茶水供应，一路从前院进来，见乾隆悠着步子出来，忙逼手儿站定，说道：&ldo;刘统勋人已经接到，正在军机房和纪昀说话。御膳也已经制好了。请旨，席面安放在哪里？正殿虽然宽敞，太空阔了，冷。东西殿里都砌着大炕，地下又嫌挤了些……&rdo;

&ldo;就在军机处房里吧。&rdo;乾隆无所谓地一口打断王八耻的唠叨，问道，&ldo;都有谁还在候着召见？&rdo;

&ldo;这个奴才不晓得，也不敢问。&rdo;王八耻满面堆笑，&ldo;奴才刚才过来，西廊房里有十几个大人等着见驾，是奴才给他们掌的灯。有湖广总督勒敏是认得的，还有福建总督陈世倌，别的人面熟，叫不出名字来。对了，还有个姓许的江西盐道也认的……&rdo;

乾隆边走边听，有点漫不经意，突然心中一动，他想起来了‐‐&ldo;姓许的&rdo;道台是湖南臬司王振中的女婿，当年登极之初巡访河南，曾和王家女儿王汀芒有过一段旖旎风流情结，后来微服太原又与汀芷邂逅相逢。屈指算来，汀芷举家迁出北京已越七年，国事冗杂政务繁丛中，已几乎忘掉了她。想起茅店周济，镇河庙染病借宿王家，汀芷侍疾时那份温情，烟含黛眉红巾翠袖，端着汤药的纤纤素手如徇十指，汀芷盯着自己时那种脉脉柔情，那眉尖上的一点朱砂红痣……乾隆不禁痴了，打心底里叹息一声：不知还有缘再见一面不能‐‐但此时决无接见姓许的道理。乾隆轻咳一声，已从悠远的情思中回过神来，说道：&ldo;你去传旨：陈世倌留下陪筵，其余的人回去候旨。嗯……凡来扬州接驾官员眷属，明日恩许陪太后、皇后銮驾同往观花‐‐去吧！&rdo;说着，转身向军机房走去，纪昀、刘统勋、范时捷早已隔窗眺见，都迎了出来。见他们要跪，乾隆远远就笑着摇手，道：&ldo;兔了‐‐这门口人踩来踩去不少泥浆……&rdo;走近了，又看着刘统勋说道：&ldo;气色不相干的。只怕道儿不好走，你又是个急性子，听着朕叫，不管哪里就急得救火似地赶来。刘墉出去办差，朕赏了几个太监官女过去侍候，他们奉差了没有？&rdo;

&ldo;臣何德何能，当得圣上如此关心！&rdo;刘统勋被乾隆抚慰得心里烘热，张起眼盯着乾隆，苍老的眼睑中瞳仁晶莹闪烁，说道，&ldo;臣已经上了谢恩表，太监留下，宫女求圣上收回。&rdo;

乾隆听了一笑，踅身便进房，一头向中间椅上坐下，又命三人坐了，闪眼看见陈世倌皓首白发龙龙踵踵由太监掺着过来，王八耻指挥着抬桌子上席面，因转脸问纪昀：&ldo;朕打算也赏你几个侍候人，你看如何？&rdo;纪昀怔了一下，随即知道是和自己取笑，身子一躬说道：&ldo;君有赐，臣焉得辞？臣照单收下，努力报恩‐‐要退，臣退太监，留下宫女！&rdo;乾隆听了不禁大笑，见陈世倌进来要行礼，摇手道：&ldo;有年纪的人了。你是奉过旨的，就是朝会廷对也不必行大礼‐‐退太监留宫女也是不妥的，&lso;君赐不辞&rso;，不单有个&lso;礼&rso;，也有个信而不疑的意思在里头。有个同德同心的意思在其中。圣人设教，真是一字千金不能更移。&rdo;

&ldo;这个‐‐臣在谢恩折里奏明了的。&rdo;刘统勋道，&ldo;共是赐了臣六个宫女，问了问，都是入宫五六年了。她们盼家，再过一二年循例也就放回去了。在臣那里就是清白一夜，回去就嫁不出个好人家，岂不误了人家一世？因此，臣门也没许她们进门，在尼庵里安置了，皇上批了臣的折子再送回宫里。&rdo;

&ldo;这真是仁者之言！&rdo;乾隆听了不禁惊然动容，叹道：&ldo;‐‐不是楷悌君子，想不到这些也作不出来……不过，针线fèng补浆洗治厨更衣灯火这些事，毕竟太监不及宫女。你夫人过世，又没有纳妾，身边还该有女人照料。这样吧，你自己选两个，就开脸作妾，算是朕赏你的‐‐不要再辞了，刘统勋一品当朝，人间大丈夫，收两个妾算甚么？&rdo;

当下膳食已经摆好，乾隆摘掉台冠居中而坐，陈世倌和刘统勋左右相陪，纪昀和范时捷坐乾隆对面下首，王八耻站在桌角执中侍候。乾隆看那席面，中间一尊热锅翻花大滚，是燕窝鸡糕酒炖鸭子，旁边略小一个火锅，取过明黄标签看，叫炒鸡大炒肉酸菜热锅，对称一锅是红白鸭子炖杂脸，还有羊西占尔、收鸡汤、蒸肥鸡、鹿尾攒盘、烧狍肉诸种，都是宫菜，周匝象眼小馒首、攒丝春卷、饽饽、咸肉、野鸡爪种种名目，填漆花膳桌四角摆着四个银葵盒小菜，四个银碟小菜，却都是扬州本地风味，林林总总高低错落，颜色搭配得也好。顷刻之间，满屋里热香四溢盖倒了原来的墨香味儿。乾隆用著点着菜道：&ldo;这点膳也倒罢了，进膳的人有意思，陈世倌是个惜福养命的，每餐定量极小；范时捷是个饕餮的，食量如虎；纪昀除了肉甚么也不进，刘统勋的病却又不能多进肉！还是随意儿些的好，这锅子狍子肉、炒鸡大炒肉纪晓岚放开量用‐‐把晓岚跟前那碟子青芹拌苦瓜换过延清公这边。延清公，这是点硝肉，朕用过，虽是荤菜也很清淡的，觉得能进就进一点，别为是朕说的就特意进。自出北京朕还没有让大臣陪过进膳，你们办事在外都是辛苦人，今日不要拘泥，都进饱了，没的剩下也是暴殓天物。来来，进进！朕也放开，不讲究&lso;食不语&rso;，可以聊聊天儿……&rdo;说着夹了一著酸菜慢慢嚼着，笑道，&ldo;朕用过山西酸菜，以为天下无对；扬州酸菜又是一绝好风味！&rdo;

乾隆想&ldo;随意&rdo;，但这种场面上，谁也随意不起来，且是&ldo;食不语&rdo;养成习惯，谁也没有边吃边聊天过，倒是他几句话说得众人不再如对大宾般诚惶诚恐。纪昀笑吟吟将大块肥漉漉的狍子腿肉捞出自己碗里，说道：&ldo;臣奉旨吃肉，定必不敢藏量。&rdo;手撕口拽一顿吃得津津有味。范时捷起先不敢，也就跟着大嚼鹿肉，无论荤素一捞食之，眨眼之间几条鹿尾已经进肚，辗目看时纪昀襟前肴骸杂错，鸡肉大块炖鸭子已经了账，便伸手提了勺子捞汤锅里的红炖猪肘，两个人都吃得满头大汗双手淋淋漓漓都是汤汁子。乾隆见他吃得香，笑着命王八耻将自己跟前一盘羊西占尔送过范时捷面前。范时捷鞠躬一笑，只是闷头大吃。旁边刘统勋吃饭极快，老米饭浇了芹菜苦瓜早吃完了，因乾隆特指硝肉，也夹了两片就饭吃掉。乾隆下午进过点心，只是随心点染。陈世倌只乾隆动著，也跟着夹一点菜慢嚼。一桌五人，只纪范两个尽情发挥，一时吃饱，除了菜汤，竟是一鼓荡尽。

&ldo;虽然没说话，也算尽兴。君子食不语，朕也不勉强。&rdo;乾隆笑着起身命撤席，笑指着残汤剩羹道：&ldo;天下富贵人家，要能如此惜物，就是享用些也无妨的。&rdo;又转脸问刘统勋：&ldo;你好象有心事？&rdo;说着摆手命坐。

刘统勋在乾隆旁边挨身坐下，抚了一下有点发烫的脑门子，说道：&ldo;臣是个放不住事的人。一枝花案子虽然破了，首匪和几个要匪焚死。但据刘墉查报，尚有几个要紧人犯没有拿获，一个叫胡印中，还有一个女的叫雷剑，虽然和易瑛分伙，还是应该稽拿归案。易瑛去南京前还见了一个台湾人叫林慡文，也没有拿到。按臣给刑部定的规矩，还不能结案。可是目下皇上南巡，原有共庆天下太平极盛，藻饰盛世抚定人心的宗旨。不结案，有些过去曾经误入白莲教的愚夫愚妇信民稚子心里不免忐忑。这是大局，又不能不更加慎虑……两端权衡，全局为要，因为毕竟还有些了遗余孽漏网的，在下面造作流言蜚语。皇上前脚回京，这边后脚出一点小乱子，就得不偿失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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