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她这是被黑熊精坑怕了。李长庚笑道:“自然是放归山林,许他点修炼资粮就成了,这都不必细说。”观音这才放下心来,让他放手去安排。
李长庚拜别观音,下凡到了福陵山,见猪刚鬣已经把洞府安顿好了,便在附近找了片开阔地,起了个高老庄,雇了几十个凡人填充其中,伪做定居多年的样子。一直到玄奘和悟空远远走过来,他才骑鹤远去,回转启明殿,盘坐继续修持起来。
也就一柱香的功夫,李长庚忽有感应,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道带着火花的飞符“唰”地飞入殿内。他嘿嘿一笑,来了。
飞符是观音所发,言辞间颇为急切:“老李,你怎么搞的?那野猪精怎么给自己加戏,主动要拜玄奘为师?”李长庚还没回复,只见启明殿口突现霞光,原来观音已经气急败坏找上门来了。她脸色铁青,现出了千手本相,回旋舞动,可见气得不轻。
李长庚不待她质问,先迎上去问怎么回事?观音浮起怒容:“那头野猪精一见玄奘,立刻跪下来磕头,说是我安排的取经弟子,等师父等了许多年。玄奘联系我问有没有这事,我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篓子——老李,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李长庚一摊手:“方略你也是审过的,根本没这么一段。恐怕是那头野猪精听人说了取经的好处,自作主张吧?”
“不是老李你教的吗?”观音不信,千手一起指过来。
李长庚脸色不悦:“你让玄奘直接拒了这头孽畜便是,我绝无二话。”观音长长叹了口气:“现在这情况,不太好拒啊。”
“有什么不好拒?这野猪精连大士你都敢编排,直接雷劈都不多!”
观音“啧”了一声,一脸无奈:“老李你忘啦?玄奘身边还跟着三十九尊神仙呢。”李长庚道:“那不正好做个见证吗?”
观音不知道这老神仙是真糊涂还是怎么,压低声音道:“如果我现在去高老庄,当面宣布
那野猪精所言不实,那几个护教伽蓝、四值功曹会怎么想?哦,他猪胆包天,是该死——但高老庄这一场劫难的方略,是观音审的,太白金星具体安排的,现在出了事故,是不是说明你们没有严格把关?是不是也要负点责任?那些家伙,自己不干活,挑起别人错处可是具足了神通。”
李长庚心中微微冷笑。都这时候了,观音还不忘记把黑锅朝启明殿挪一挪,指望自己跟她陪绑。他一捋胡须,稳稳道:“大士莫急,来,来,坐下我们商量一下,总会有两全之策的。”
观音说:“哪有心思坐下聊啊,咱俩赶紧去现场吧!”她正要催促,忽然手里的玉净瓶微微颤动。她暼了眼瓶里的水波涟漪,脸色微变,一手端起水瓶,一手拔下柳枝,另外两手冲李长庚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同时一手捂耳,一手推门出去了。
李长庚也不急,回到案几前,慢悠悠做着前面几难的报销。过不多时,观音回来了,脸色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她疾走几步到近前,几只手同时拍在案几上:“老李,你是不是早知道猪刚鬣是天蓬转世?”
李长庚微讶:“那猪精是天蓬?不可能吧?天蓬当年在仙界帅气得很,怎么会转成这么个丑东西?”
“你真不知道?”
观音盯着他的脸盯了半天,李长庚胡须一根不抖,坦然道:“贫道以道心发誓,今日才知道这一层根脚。”观音不知李长庚是在誓词上玩了个花招,悻悻把大部分手臂都收回去。李长庚问:“大士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事已经惊动鹫峰了!阿难代表佛祖传来法旨,说玉帝送了一尾龙门锦鲤给灵山,说这水物与佛有缘,特送法驾前听奉。”
李长庚装糊涂:“这事跟天蓬有什么关系?”观音有点抓狂:“没关系啊。可这么一件没关系的事,佛祖特意转告我,这不就有关系了吗?”
“啊?”
观音气呼呼说道,“刚才我又联系了玄奘,他确实看见那猪精手里有一柄九齿钉耙,隐有金光,可不就是天蓬那把上宝沁金耙!”李长庚惊道:“这么说,这天蓬竟是玉帝跟佛祖……”
“猪刚鬣虽无缘法,但造化到了。”观音嘬着牙花子说。
这种涉及高层博弈,不必点破。玉帝只是送了一尾锦鲤,佛祖也只是转达给观音。两位大能均未置一词,全靠底下人默会。以观音之聪睿,自然明白上头已经谈妥了,但这种交换不能宣诸纸面。所以得由她出面,认下这个既成事实,慧眼识猪,成全猪刚鬣的缘法。
万一哪天猪八戒出了事,追究起责任来,那自然也是观音决策失误。她拼命把李长庚扯进来,是想一起承担风险。
李长庚想到这里,看了眼观音。她的脸色奇差无比,不止是因为这个意外变故,甚至不是因为这道法旨本身,而是因为这道法旨不是佛祖直接说的,而是阿难转达的,这本身就隐含了不满。
“阿难还说什么了?”李长庚问。
“说我办事周全,事事想在了佛祖前头,把玄奘弟子先一步都准备周全了。”观音面无表情回答。李长庚暗自吐了吐舌头,阿难这话说得真毒,看来灵山内部也挺复杂的。
“对了,老李你当初怎么想到找猪刚鬣的?”观音犹不死心,一定要挖出这事的根源来。
第七章
“对了,老李你当初怎么想到找猪刚鬣的?”观音犹不死心,一定要挖出这事的根源来。
“这您可冤枉我了,最初我可没选他。”李长庚叫起屈来,“我当初定下云栈洞时,接外包的是当地一个叫卯二姐的妖怪。哪知道方略做到一半,卯二姐意外死了。但你知道的,整个劫难架构都搭好了,总不能因为个别乙方死了就推翻重来,这才把它老公紧急调过来。谁能想到这么巧,谁想她招的夫婿是天蓬转世。”
“那……你有没有跟别人泄露过高老庄这一难的安排?”
李长庚大声道:“我连猪刚鬣的根脚都不知道,能去跟谁讲啊?”他怒气不减,拽着观音到书架上,拿出一摞玉简:“所有与取经有关的往来文字,皆在这里,大士可以尽查,但凡有一字提及天蓬,我愿自损五百年道行,捐给珞珈山做灯油!”
观音面上说不必,暗中运起法力,转瞬间把所有文书扫过一圈。她用的是“他心通”,可以知悉十方沙界他人之种种心相。倘若这堆文书里藏有与高老庄有关的心思,神通必有感应。但扫视下来,确如李长庚所言,文书里无一字涉猪,唯有一个玉简隐隐牵出一条因果丝线。
观音心意一动,摄过玉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篇青词的底稿,是讲五行山收徒的事,而且正文大半是引用她自己写的揭帖。李长庚惭愧道:“大士这篇文字甚好,我一时虚荣作祟,不告而取,拿去给自己表了个功,恕罪则个。”
观音大士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和高老庄有什么关联,只得悻悻放下玉简:“老李多包涵,我这也是关心则乱。”李长庚面上讪讪,心中却乐开了花。
他交出去的那篇青词,前面是照抄揭帖,只在结尾多了几句评论。评论说孙悟空在天廷犯下大错,遇到玄奘之后竟能改邪归正。可见如果赶上取经盛举,罪人亦能迷途知返,将来前途光大,善莫大焉云云。
这封青词通过文昌帝君,第一时间送去了玉帝面前。玉帝何等神通,不难从这几句话里产生联想——这一段话虽是说孙悟空,难道不是也说天蓬?他只要向六丁六甲稍一咨询,便会查知李长庚一切已安排到位,只欠顺水推一下舟。
只是李长庚没想到,玉帝的手法更加高明,只是送了条锦鲤给佛祖,说是与我佛有缘。锦鲤乃是水物,又赶上这个时机,佛祖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两位大能隔空推手,不立文字,微笑间一桩交换便成了,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至于李长庚,他从头到尾只是提交了一篇收伏悟空的青词,安排了一头当地的卯二姐及其夫君参与护法。这等曲折微妙的发心,别说观音大士的他心通,就算请来地藏菩萨座下的谛听,也看不出背后玄机。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李长庚故意问观音。
观音面带沮丧:“阿难已经差人把锦鲤送到珞珈山,搁我莲花池里了,说是象征道释两家友谊。我还能怎么办?这事我只能认下,先让玄奘把它收了——不过老李,揭帖里得把天蓬改个法名,不是我抢功啊。这一劫,如果再不多体现一点出皈依我佛之意,实在交代不过去。”
李长庚已经占了个大便宜,这点小事并不在意,点头应允。
于是观音又拿起玉净瓶,出去跟玄奘嘀咕了片刻,回来脸色有点怪。李长庚问她没办妥?观音说办妥了,玄奘刚刚正式收其为二徒了,赐法名“悟能”,然后递过一张度牒,让李长庚备案。李长庚一看那度牒,上面除了法号“猪悟能”之外,还有个别名叫“八戒”,后头备注说是玄奘所起。
李长庚白眉一抖,哟,这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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