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多被送进国际高中以后,家里狠狠地安静了一通,梁卓辰常年在外,不便把他的想法计算在内,梁佑多的母亲温鹤星,那确实是个情绪敏感的女人,在家哭过几回,一想到孩子不在身边就难过,天天都要同梁佑多视频通话,恨不得飞到他身边当个陪读官。
梁佑多三岁就交还她全权照管,她辞了工作,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喂饭喂到九岁半,梁佑多少吃两口都被担心营养不良,最终是不小心被喜欢的小姑娘看见后嫌弃,伤到自尊心,他才苦恼让家里人断了这饭来张口的伺候。
梁佑多从小爱哭,哭起来没完,眼泪多,口水也多,梁寄夏没少拿这事笑话——三岁还说不清话,连个人都不会叫,一摔就哭,像个金宝贝,要被人捧着抱着,多多乖,多多是全世界全宇宙最乖的小孩,哄得他高兴,才得意洋洋地笑给大家看。
温鹤星担心的就是这点,小孩要是不习惯偷偷伤心怎么办,“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妈妈,”温鹤星捏着梁佑多小时候的照片,她反复观看家里成堆的相册,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问梁佑多在学校的生活,儿子毕竟没有脱离自己的视线那么久,温鹤星更不能习惯,她总要掉些眼泪,说想他。
相比她的不舍,梁佑多却显得豁达,对大改变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适应,从一开始无休止的抱怨到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反过来安慰温鹤星,他的成长速度快得让人欣慰,“你别哭了,每天都哭,眼泪干了,美容都白做。”
“妈妈都没心思做美容了,”温鹤星抽纸巾擦眼泪,“爷爷今天训你话没有?”
梁佑多不很耐烦:“他哪天不训我话?爸爸也训我,好像我一夜之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哪是来上学啊,分明就是坐牢。”
温鹤星对此没有别的办法,梁瀚仁发了话,不叫她管太多,梁佑多的未来自有梁家人来安排,在这方面她是个遵守传统女人,公公与丈夫叮嘱再三,她只能照做,“你听爷爷的话就好,他们全部都想着你的,你不要回嘴反驳,听过了要记在心里,要想想,你的前途……”
梁佑多也想记在心里,可他们说的话他多半听不懂,梁佑多半蒙半猜,猜出一个不太好的结论,他在学校并不是跟大部分人上一样的课程,所在的班级也只有十二名学生,个个都用洋文交流,聊家长聊家庭聊生意,梁佑多只会讲英语,觉得和他们会多国语言的人聊不到一处去。赶鸭子上架也不用这么突兀,没有人和他商量过,经商和管理他一窍不通,什么前途什么未来,他想到那些场景就毛骨悚然。
跑吧,他好想跑,可是跑去哪里呢?爷爷的威力,爸爸的说教,还有大哥,见了鬼了,梁言简直交了五湖四海的朋友,他要找自己的时候说找就能找到,怕是连省都出不了,当夜就会被人逮回来。
这些东西像座山,都朝他倒过来,梁佑多已经没时间哭了,他压力好大,他学会了抽烟,和在美国一样伙同人一起逃课,自己班里的鼓动不了他就找别的班级,皮夹子一打开什么伙伴找不到。小班课堂只有那么点人,他逃第一节课的时候就被老师发现,授课教师不敢声张,给他的机会换来的是梁佑多第二次逃课,于是上报班主任,班主任致电梁佑多家长,接电话的是位上了年岁的男性,自称梁佑多的爷爷,讲话声音浑厚,字与字之间有自然的停顿,“逃课?不要紧——晓得回学校就行,他逃不出去,随他玩玩吧。”
班主任,或是用英才培训班暂时管理人员来称呼更好,对自己手里的学生只交代情况,不贯彻责任,说法带到,学生家长怎么处理,是他们自愿。
梁佑多逃第四次课时没有想到会碰见陆逢宜。
他都进了那么窄的巷子,前前后后望过没有人,跟来的伙伴刚帮他点上烟,陆逢宜就端着一碗豆腐脑出现在巷子入口处。
陆逢宜不确定地叫了声“佑多”,梁佑多本想遁进人群装没听见,身旁的人缺心眼似的拐他一胳膊肘,道:“那个人,好像在叫你。”
“谁啊?”
梁佑多一瞥,大惊失色,差点跳起来,忙把烟丢了踩在脚底,驱散烟雾和自己带来的朋友。
陆逢宜越走越近,走到他跟前,道:“真的是你。”
梁佑多:“真的是我,”他觉得自己快哭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在这里干什么呢!我……逛逛,你在这儿干嘛?”他想扯开话题。
“我考完试,出来买午饭。”
“你为什么在这儿买午饭?我大哥呢?”
“这里是我的学校,”陆逢宜说,“梁言在哪,我不知道,你要找他可以打他电话。”
“……我不找他。”
“哦,”陆逢宜左手端着豆腐脑,右手拎着一张饼,这是他的午饭,他看了眼灰头土脸的梁佑多,狠了狠心,问:“你吃豆腐脑吗?”
梁佑多抬头瞧了他一眼,又盯着自己的脚尖发愣,道:“不是只有一碗嘛……”
“你吃吧,”陆逢宜递给他,他是哥哥,可以做出一点食物的让步,这没什么,“我再去买。”
“算啦……”
梁佑多给他一吓什么都不想吃了,刚才那口烟还把他给呛了,现在心里胃里都很堵,他怕陆逢宜会告状,他不想再给梁言惹麻烦,大哥生气的话就不好办了,“我马上就回学校吃了。”
“哦,”陆逢宜答应一声,说:“那,再见。”
“等等!”
梁佑多拉住他的手,陆逢宜一顿,他的豆腐脑差点撒出来,“什么事?”
“小陆哥,刚才……不要告诉大哥,好不好?”梁佑多撇了撇嘴,又咽了口唾沫,“我就是学着玩的,没有真抽,你别告诉他了。”
陆逢宜说:“我不告诉他。”
“真的?”梁佑多眼睛亮了,“你真好!你是我的大恩人!”
陆逢宜被梁佑多握着胳膊激动地摇来摇去,表情没有变化,他说,但是梁言已经看见了。
“我刚才一直和他通话,你答应我的时候,才挂的。”
梁佑多想死,但又不是真的要死。
跑吧,他想,或者挖个地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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