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声戛然而止。◎
梁岁翎原本在昭御殿后和自家妹妹说话。
母亲早逝,父兄战死后,梁家满门他只剩妹妹一个至亲。后来景帝在临王的扶持下登基,一言一行无异于傀儡皇帝,前朝势力尽数掌握在陆何言手里。
两朝元老的章太傅找上梁岁翎,密谋数日后,梁岁桉被一顶小轿抬入宫中,而梁岁翎则常年戍守北疆,不仅天高皇帝远,临王的手眼也不好直接伸过去,算作景帝的置于北疆的后盾。
兄妹二人聚少离多,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刚出了昭御殿,身后就整整齐齐跟着两列宫人,梁岁翎上下扫视一眼自家妹妹:“许久不见,长高了很多。”
俪妃梁岁桉今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髻边步摇微晃:“有劳兄长惦记,岁桉这些年在宫里过得很好——”
梁岁翎语气顿了顿:“当真?在哥哥面前不必讲这些官样话。在北境第一年,收到你的来信时,你在信里说不想待在宫里、想回家,想父母和兄长……那时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策马跨过冰封的雪河回苍都接你离开……这些年,是哥哥对不住你。”
绣着银丝雀鸟的衣袂轻轻一颤。少女抬手将兄长的墨蓝衣领理顺,指尖落下:“……北疆风霜可曾消磨兄长半分?”
她记得四年前的仲夏夜里,兄长在府邸院中教她挽弓搭箭,如今她早就忘记了该如何拉弓射箭。
梁岁翎轻松道:“北国之景与苍都风暖花融不一样,这镶金嵌玉的笼子憋屈吧?小丫头别学那些木头美人,守那些无所谓的规矩。有哥哥在,没人敢挑你的错处。”
这话说的狂妄至极,却无端的让人信服,仿佛有了这人给她撑腰,就能让她再也不用畏惧任何事情。
“你还好意思说,八岁那年拿石子信誓旦旦的说是玉石,诓我的糖人,结果牙疼了一晚也不敢吭声……”
说起往事,梁岁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风采。
两个人又聊了许久,从塞北一路讲到重华宫枝头的喜鹊,梁岁桉目光落在梁岁翎袖口银丝麒麟纹上,忽然仰头轻笑:“说起来,一直没问过,兄长何时成婚?”
径边宫灯被风卷得晃了晃,衣角银铃叮当乱响。梁岁翎挑眉拎起腰间玉佩,上面串了颗桃粉玉珠,长长的流苏穗甩动间发出呼呼响声:“怎么?宫里的嬷嬷们碎嘴到你这儿了?”
“是岁桉自己想问,”少女后退半步,鬓边垂珠扫过绣着青雀的衣襟,“北疆可有姑娘给兄长绣过香囊?塞外篝火宴上可有人为兄长献过舞?”
她突然踮脚扯开兄长袖口,露出小臂上一道狰狞刀疤,“还是说……兄长只会用伤疤当聘礼?”
驰骋沙场多年,叱咤风云的梁岁翎头一次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看着她,屈指弹了弹妹妹额间花钿,震得发间珍珠流苏乱颤。
那年梁府还未遭变故,梁岁翎肩上也没有扛那么多担子,每日下了校场就喜欢约上三五子弟满城乱逛,腰悬长剑扮作游侠,从西街晃到东街,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谁知道还真让他碰上桩事,逼仄深巷里以一敌三,救下一个女孩,结果自己也被划伤手臂留下一道伤疤。
女孩眼睛黑润润的,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鲜血淋漓的小臂,像是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任梁岁翎怎么询问也不肯开口。
十几岁的年纪,深受话本荼毒,尽管梁岁翎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脸色苍白半死不活地倚在巷子里,还是脑子一抽就来了一句“以身相许”的登徒子言论。
他本意只是想逗逗她,结果吓得人掉头就跑,直到梁岁翎被跟上来的几个好友大呼小叫送回梁府,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姓甚名谁,就算是梁岁翎有心想道歉也无从谈起。
唯一留下的只有一颗玻璃玉珠,咕噜咕噜地遗落在昏暗巷中,桃粉色的宛如花瓣一般,品相极佳,一看就不似凡品。
而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梁岁翎朗笑出声,震得径边花叶簌簌落红。他随手折下枝头一朵,簪在梁岁桉发间:“小丫头片子操心这些作甚?你哥我相貌非凡,当年策马过朱雀大街,掷果盈车的盛况——”他故意拖长尾音,手指敲了敲腰间玉佩,“可比这宫宴热闹多了。”
梁岁桉抬手扶了扶发间步摇,生怕被梁岁翎的花枝弄乱的鬓发,面上笑得娇俏:“是是是,梁大将军战功赫赫,玉树临风,苍都城的小娘子们怕是排着队想当我的嫂嫂呢。”
她想起什么,又道:“前段时间,连那个、那个谁也成亲了,虽然娶的是位男王妃。”
虽然没有细说是谁,但足以让梁岁翎猜出来:“……那你就更该放心了,连阎王都能娶亲,没道理你潇洒风流的镇北将军娶不到。”
少女噗嗤笑出声,眼底水光一晃而过。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低语,梁岁翎耳力极佳,眉梢微动:“……你们先随娘娘回昭御殿。”
月光浮动,松枝花叶下明亮精巧的宫灯随夜风摇曳,那点细碎的声响在他走近后显得越发清晰。
梁岁翎隐隐猜出会是谁,毕竟那道声音不久前还刻薄得要命,恨不得直接将人气死,没想到哄起人来居然软成了化雪的春水,低声温热成这样。
他本不该驻足,却莫名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思跃然心头,鬼使神差地挑开垂落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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