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亭安眼角的皱纹在眨眼间又多了几道,他倚着门,从破裂的窗棱往上看。
流光凤凰号还没启航,这个角度虽看不见甲板上的情况,但也能想象,这会儿每个人都在忙着做导弹发射前的准备工作。
卓亭安想着,又将视线挪到了另一处,那里的钟不离正在清点乾坤袋里的妖族,和在这场祸事里幸存的妖口数量。
妖族们在相互拥抱,在喜极而泣,在劫后余生里哭泣,欢呼咆哮哭喊夹杂在一起,却又都不约而同听从钟不离的指挥。
卓亭安不禁感慨,诸凤是可以换换规则了,神族未必一定是妖族的统治者,钟不离已有威信,她会是位好君主的。
最后,卓亭安将自己目力所及的诸凤都看了一遍,才缓缓挪到一张破旧的小榻边。
这张小榻由完整的一块小叶紫檀木雕刻而成,床面上铺着能自动调节温度的金丝蚕线被单,曾是母后小憩时最喜欢用的。
如今这张小榻却被房梁砸破了角,金丝蚕锦缎面料上也蒙了厚厚的灰。
卓亭安颤颤巍巍地躺了上去,三千白发滑落到地面。
他费了大半辈子,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可心里只觉得疲惫。
他刚闭上眼,身后便响起脚步声,是钟不离抽空让小妖来送药了?
“药放下吧。”卓亭安没睁眼,也没听到药碗搁到桌上的声音。
等了半天,卓亭安才觉得不对劲,他睁开眼,侧头,看到来人后他猛地坐起,震惊道:“你……你怎么回——”
“卓亭安,”陆夏衍又生气又无奈,“你这个人……真是屡教不改。”
卓亭安愣住,那双因灵力干枯而变得浑浊的眼里蒸腾气水汽,又忽地回神,他想捂住双眼,可才抬手,就被陆夏衍攥住手腕。
“看着我。”陆夏衍压声道。
陆夏衍那么说了,卓亭安便不遮,看着他。
“我被你气昏了头,”陆夏衍用手指按在他眼尾皱纹上,“刚想起来,你说过等回到诸凤,你就不想活了这种话。”
“……”卓亭安被抹走了一丝皱纹。
好奇怪,身体对灵力的渴望怎会不受他控制,假如陆夏衍没回来,他还能安静地等待自己油尽灯枯,但陆夏衍一回来,他就想要去拥抱,抓在手里再也不松开。
“如果我留下呢?”陆夏衍轻声道。
卓亭安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喃喃道:“你……不生气了吗?”
陆夏衍手指不断抹去卓亭安脸上的皱纹,说:“怎么不气?我气性大,但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我们重新开始会怎么样。所以卓亭安,我们要不要再试一次?我不要你的灵珠。”陆夏衍说,“我要你。”
卓亭安几乎要把大半辈子没掉出的眼泪都一次性落个干净。
他缓缓站起来,满头银发铺在肩上,可在陆夏衍手里,他的眉眼又变得年轻了不少。
“不好,我不要你来诸凤,我也不要当神君。”卓亭安伸出手,紧紧抱住陆夏衍,“这次,换我陪你,我们回2065年。”
陆夏衍:“好。”
卓亭安趴在对方的肩头泣不成声:“再经营一家海湾游记。”
陆夏衍:“好。”
卓亭安:“还要带上晚晚和晨晨……”
陆夏衍扶住他的肩膀,又牵住卓亭安还没褪去皱纹的手。
正好,诸凤的长夜在此刻结束了,风雪皆歇,鲜红的太阳从坍塌的断壁残垣后探出了脑袋。
橙光将陆夏衍描出一层金红。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灿烂笑容,对卓亭安轻轻说道:“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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