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郃在官家阅读弹劾奏疏之际,向众人解释其这道奏疏的内容:“郑修,向受国朝重用,受太后娘娘提拔,忝列殿前司,宿昔迟到早退,无故旷值。更常呼朋引伴,结交党羽,于早退之日打马市井,踩踏民众,于烟花巷,狎玩女妓。其所率班值,有样学样,为虎作伥!实乃我京中一害。”
郑泰勃然大怒:“你无凭无证,一派胡言!”
百官手持笏板看戏,官帽上的展角交错纷纷。
其实郑泰那个不成气候的儿子,用不着孙郃说道,大家都有所耳闻。
有时候看着郑修,就会觉得,自家的儿子虽然也不成器,但好歹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也算足够安慰了。
所以人人皆知孙郃并未诬告。
两大喷壶你来我往,打起来的画面,甚是好看。
中间站着一个谢寒商,看起来显得尤其无辜。
孙郃冷冷一哂:“是一派胡言,还是罪证确凿,郑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郑修昨日,正因擅离职守,为了早半个时辰下值与同僚狎妓,于不该出现的时辰骤然现于寒苑,这才被官家失手射杀。”
说完,孙郃向上首龙椅叉手行礼:“官家,臣请,调郑修生前所领殿前司一干班值入殿,是非曲直,一辩即知!若郑大人还有疑虑,只怕那烟花之地的魁首,亦可为臣的奏疏作证。”
看起来似能洗脱误杀忠良的罪名,官家正襟危坐:“宣!”
郑泰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颜色:“孙郃!我与你素日没有冤仇,你今日为何要替人伪造证据,构陷我儿?你难道当真无骨,忘了你的儿子孙则,是如何因谢寒商的贪功而亡?”
面对郑泰的挑唆,孙郃面不改色,不急不缓地从怀里掏出另一封奏疏:“启奏官家,臣还有本奏!”
郑泰一愣。
官家讶异:“哦?孙卿家还有奏本?呈上来!”
孙郃将另外一本奏疏上达天听,同样向满朝文武解释奏疏内容:“臣要弹劾!”
同平章事干了御史台的活儿,白怜幽站在人堆里,诧异之际,往谢寒商沉默无话的背影望了望。
直觉今日的闹剧和这个惜字如金的人脱不了干系吧。
孙郃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臣要弹劾,原广平军督帅樊燮,任人唯亲,草菅人命,见死不救,诬陷忠良!臣还要弹劾,原细柳营斥候郑修,结党营私,卖官鬻职,违抗军纪,戕害同袍!”
还有郑修的事儿。
郑泰暴跳如雷:“孙郃!”
他这剑已经调了个方向,当即恨不得杀孙郃于殿内。
这只是虚晃一剑,故意吓唬孙郃,令其闭嘴,不敢再攀咬自己已经死了的孩儿。
但他的剑,却被谢寒商所擒获。
虎口一麻,指骨松脱,谢寒商空手夺白刃,将尚方剑拿在了掌中。
他夺剑之后,却又立即反掌交还郑泰,平声道:“郑太尉何故急着杀人,不如等孙大人阐述奏疏,官家议定不迟,郑大人急不可待,恐怕贻人口实。”
“我何时想杀人?”郑泰暴怒。
此时郑修之死的焦点已经被孙郃两道奏疏所转移,众人关注的是樊燮与郑修对细柳营覆亡的推动,是否就如孙郃所言——
九原之战,祸起于萧墙之内。
官家看完了孙郃的奏疏,好奇地问:“杜相,今日为何一直不说话?”
杜相越众而出:“回官家,臣以为郑修之死因其渎职,祸首在己,与官家无尤,倘或郑太尉为其子而迁怒官家,官家或可抚恤,请诏罪己。至于孙大人弹劾樊燮与郑修当年戕害同袍,致使细柳营全军覆没,或当细究。如证明属实,则需定罪。”
满朝文武陷入了沉默。
*
“你如何就敢肯定,这些人不会联合起来反对调查旧案?你别忘了,他们之中不少人的子侄当年都在广平军中,参与了对那支细柳营的背叛。”
金玉馆内,萧灵鹤翘着细腿靠在软椅上吃葡萄。
对面一尺之地站着一个恭恭顺顺的驸马。
他犯了错,十分沉默地等候殿下发落。
萧灵鹤将一块葡萄皮吐到银盘里,甜津津的汁水在唇中泛滥。
他挨了片刻,终于道:“我以为,他们只会投机钻营,见风即倒,将一切罪责都推到樊燮与郑修身上。尤其郑修。已死之人,百口莫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杜相提出审查旧案之后,这十几日,送到三司的关于樊燮与郑修的“罪证”那是多如牛毛。
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罪行可以卷帙浩繁,当真是开了先河,也让人开了眼界。
萧灵鹤看着已经被她冷落了半个月的男人,觉得他这段时日大抵是真的在闭门思过,好像憔悴了一些?
其实她也是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总觉得肠胃不好,加上着实被他气到,就没太理睬他。
谢寒商的个性吧,她若是不理,他也难会主动。
尤其在他深知犯了过错的情况下。
但如今的萧灵鹤变得很是精明,她总能知道,一个别扭的身影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她金玉馆外的竹林里。
眷眷不舍地在那儿待很久,然后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萧灵鹤莞尔:“好吧,这次算你厉害,樊燮落网了,郑修……也没人追查他的死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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