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火冒三丈:“你们,给本帅下了药?大胆,这是以下犯上、贻误军机的大罪!你们不怕死么?”
郑修一动不动,眼底浮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伯用认真地道:“大帅言重了,分明是您贪恋杯盏,酒后失德,迷了心智,将我等召回,还下令今夜按兵不动,保全广平军主力,以图来日。您还说,听信谢寒商伏击铁凛,以卵击石,殊不智。”
樊燮知晓,自己是落了这些贵子的圈套,他们下药将自己困在营地,是因惧死而不敢战,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念:“谢寒商的细柳营安在?”
李伯用眨眼:“只怕是,早已经全军覆没了吧。”
都这么久了,以八千人,与峡谷对阵铁凛的三万精锐,纵然他有大罗金仙之能,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很好,一个好大喜功、贪功好战的人,实在很不适合待在他们广平军里。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们这些真小人,哪配与堂堂的定远将军相提并论呀,所以他们决定对他略施小计罢了。
他不是一向都极其自负,甚至叫嚣铁凛也不是其敌手么,这回落入铁凛手中,只怕对方要将他碎尸万段呢!
樊燮痛苦地嘶吼,重重闭上了眼。
八千儿郎,尽数埋骨……
全因他之误。
他们都是追随他的儿郎,他们的父亲许多都还在朝为官,他将如何交代!
“你们,待本帅恢复,要对尔等以军法处置,革除武身,逐出军营,本帅还要上书参尔等,陛下自有降罪。”
帅帐之内,十多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将目光定在郑修身上。
郑修诡秘地笑:“大帅谬矣,与谢寒商约定在侠客峡外设伏驰援的好像是大帅你,大帅你已经误了军机。八千细柳营全军覆没,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官家真要追究起来,我们这些喽啰或是难辞其咎,可大帅才是广平军主帅,如此重大决策失误,怕是要落得一个枭首示众的罪过吧?”
樊燮霍然一怔,被郑修的话震慑,思量片刻,他扶床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咳嗽,目光阴冷:“你们要本帅怎么做?”
郑修从李伯用手中取出一张帛书:“这是谢寒商立下的军令状。他本人亲口承认,若此战功不成,便自请军法,驱逐出营。大帅若想保住您广平军主帅的位置,何不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便是将罪愆全推到谢寒商一人身上。
是他一人,贪恋战功,冒险突袭,陷八千细柳子弟兵死于非命。
樊燮定时看了郑修手里的物证很久,舒了一口气。
他拿下了那封军令状。
郑修为首的团体,是广平军中一霸,他们的父辈,均为朝廷之中的肱股之臣,是太后与官家的左膀右臂。
今夜兵行险着,广平军上下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无人发觉,即便发觉也无人前来警醒,更加无人拔营前往侠客峡,樊燮已经明白了。
与郑修等人一样,在这军中,没有人愿意陪着细柳营那支战意昂然的先锋去冒死拼杀。
今夜一战过后,大雍朝,恐将再无那等血性男儿了。
“细柳营已殁,驰援。”
樊燮垂头丧气,下达了一道指令。
*
雨势瓢泼,峡谷早已不见了月亮。
谢寒商在一堆白骨之中奄奄一息,胸膛起伏,呼吸闭塞,血液从身体里溢出,好像有流干的趋势,要将他皮肉之内所有污浊之物,与水流一起化尽。
断枝残柯和着磅礴的雨水,冰凉刺骨,气势浩瀚地砸在未僵的躯体上,疼痛是模糊的。
云层被眼前密集厚重的雨水扭曲,好像蛆虫爬行的影子,凄迷之中有分诡谲。
铁凛发了疯要在堆积上万的尸首里翻出他最想找的那一个。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他的执念。
他输了谢寒商很多次,但他很难相信,谢寒商会蠢到如此地步,今夜白白断送*性命于自己手中,所以他一点要找到这位大雍将军的尸体,确认谢寒商已经死透,后顾之忧已除,否则就不肯离去。
有人劝他:“将军,雨势太大了!这里早就没有活口,回去吧!”
铁凛充耳不闻。
但雨势太大,侠客峡山头的枯枝败叶早已随着积水往下流,不时便有山体垮塌,泥流混杂着石块,已经冲倒了不少翻寻尸首的北人兵。
铁凛眼睁睁看着山头一块巨大的滑坡即将俯冲而下,再不撤出峡谷,只怕自己仅剩下的一万残兵也将葬送于此,终于下令:“撤离!全军撤离!”
北人兵将面对天地浩然充沛的伟力选择落荒而逃。
谢寒商的耳膜中,听到马蹄撤退的轰隆隆的声音,远去,湮没无闻。
什么也听不到。
他闭上了眼,对他而言此刻便死了似也不错。
然而黎明时,东方显现出一丝幽暗的灰白,雨丝泷泷,尸骨自泥流里若隐若现。
谢寒商没有死。
他不知,身体内有多少血,流干了也不会死。
寒濑无声。
谢寒商喘出一口泥水封堵的浊息,不顾身上刀剑贯穿的刺痛,爬向倒在身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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