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掘显示,青铜武士们认真考察了西台周边的地势,先是用白石粉划出新居墙壁的轮廓,接着平整土地,开挖基槽,夯筑起半米多厚的土墙,墙体用土坯垒砌,高2米以上(当地简陋的版筑技术似乎不支持筑太高),然后在土墙之上安放木头橡条和椽子,铺垫芦苇束,抹草拌泥,屋顶就宣告建成了。
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很自然,但考古发掘揭开了惊悚的一幕。
一座两间连体的房子(f2)西墙的基槽里,埋着一件陶罐,里面是一具不满三岁的幼儿尸骨。显然,这是给新房奠基的巫术,用幼儿向土地之神献祭,以保佑家宅平安。献祭的死者不止幼儿,朝东的屋前还有四座祭祀坑,其中三座各埋入一只猪、牛、羊,第四座坑(h104)埋的则是人。
h104的边长2米左右,方形,深约15米,底部埋有三人。一名十四岁的少年可能先被杀死,被扔在坑角;然后是两名成年男子,被捆住两腿扔进坑内,胳膊呈挣扎状,但尸骨并不在坑底部,而是弯曲在从20厘米到120厘米高的曲面上,说明当献祭者向坑内填土时,两名男子曾努力从土中蠕动钻出,直到力气耗尽,才被活埋。
从骨架姿势看,他们都是捆绑后被推入坑中活埋的。南侧的男子,三十五岁左右,两脚被捆,两手撑地,头仰起,呈挣扎反抗状;北侧的男子,年满二十五岁,两脚亦被捆绑,头朝下,两臂张开,亦呈挣扎反抗状。两具骨架几乎平行,可能是同时被推下坑的。
这座房子还有更匪夷所思的现象:在废弃后塌落的土坯中混杂着四枚人头骨,分别散落在东、西、南三面墙外。这些头骨没有被夯筑在土墙中,也没有埋在室内,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它们被挂在室外的屋檐之下,最后随着房子的坍塌而被掩埋。
在其他的商代遗址中,人祭和人奠基很常见,但都没有发现房屋上悬挂人头的。这也可能是因为多数遗址的保存情况并不好,加之后人的耕作破坏,只剩下了房屋的地基和墙基,难以发现地面以上建筑的各种现象。人祭坑和人奠基因为埋在地下,所以能一直保存到现代。
而台西遗址不同,房屋坍塌后,废墟被掩埋而变成了当地土台的一部分,没有发生后期破坏:有些房屋残墙甚至还保留着两三米的高度,墙体上开的风窗亦清晰可见。
台西的地下埋藏和各地已知的商文化遗址很相似,如人奠基、人祭和人殉,但其保留在古地表之上的建筑遗迹却给我们补上了难得的
f6复原图
一课:原来与人祭有关的不仅是墓葬和祭祀坑,还有地上的展示。
那么,台西的房屋废墟为何能被完整掩埋,是风吹来的沙尘堆积,还是洪水泛滥造成的淤积?对此,发掘报告没有提及。
从祭祀坑和悬挂的人头来看,f2可能是座神庙:北屋有一面没有墙,是敞厦,适合安放某些被崇拜和献祭之物;有一面对着四座祭祀坑,被几座房子从三面围成一个小院落,应当有某种特殊地位。
屋檐下悬挂人头的不止f2,紧挨着的f6亦是如此:f6由两间北屋和四间西屋构成,西墙内夯筑了一颗人头,是一名大约十八岁的女性的;在房子坍塌的泥土中散落着五枚人头骨,之前应当也是悬挂在屋檐之下的。
f6并不像是神庙,似乎是权力中心。它有五间互不联通的独立单间,以及一间单面无墙的半敞厦,四个房门两侧都有安放木柱的洞,发掘报告推测,这些柱子支撑的可能是某种“门楼”式的装饰结构。而那些散落的人头,当初可能就悬挂在门楼上。
那么,居住在这些房子里的是什么人?坍塌的房屋内并没有发掘出太多文物,无法提供答案,但主人的坟墓就在房子周边,它给我们提供了一幅朦胧的青铜武士群像。
青铜武士群像
台西遗址共发掘112座商墓,随葬青铜器的只有18座,平均每座埋铜器五件,说明贵族统治者在本聚落人口中只占少数。有11座使用了殉人,殉二人的有两座,其余的殉一人,共殉13人。
贵族墓葬大多有青铜兵器,如钺、戈、戟、矛、刀、镶等,有圆形的青铜泡,可能是缀在牛皮铠甲上面的,但皮甲本身已经腐朽无存。还有成套的青铜酒器,如肆、觎、爵等。稍有身份的商人都会用一套青铜酒器殉葬,只不过多数质地粗糙。可能这个据点太小且资源贫乏,贵族们的家境不算豪奢,只好专门采购成本低廉的随葬铜器,兼顾阶级礼俗的面子与生活的里子。
台西的商墓也多有“腰坑殉狗”。这里食用狗肉的风气更盛,随葬的食器中多数盛有狗肉,主要是狗头和狗腿。更体面的墓葬有殉人,男主女殉、男主男殉和女主男殉的都有,但没发现超过两名殉人的墓,毕竟,武士们的经济不太宽裕。
下面,我们来看几位典型的墓主。
17,一名早天的武士。这座墓穴比较简单,没有二层台和殉人,只在腰坑殉了一条狗。墓主是名大约二十二岁的男子,头部和胸部的骨骼大都腐朽。随葬的用具只有一只陶鬲,其他都是兵器:铜镶四枚,铜匕首、铜凿、铜戈和铜戟(矛和戈的合体)各一件。
难得的是,铜戈和铜戟都带着木柄,虽然已经腐朽,但通过痕迹测量,戟80厘米长,戈87厘米长,都是短柄徒步作战兵器。台西遗址没有发现马车遗存,还处在徒步作战时代。墓中还有玉质石头磨制的钺和斧各一把,没有使用痕迹,属于专门随葬用的。
从随葬品看,17的墓主属于贵族统治阶层,父亲可能是拥有铜钺的军事头领,但这位墓主青年早逝,还没来得及分家独立,所以没有属于自己的奴婢随葬。除了本人拥有的兵器,父亲没舍得给他随
q,,,t5。厘米
14和17平面图
14随葬的旗牙铜钺
葬太值钱的物品,但用了一枚石钺,象征死者本可能继承父亲的铜钺和军事头领身份。
14,一名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军事贵族、巫医兼占卜师,身高约17米,骨骼粗壮,葬在一具黑漆底、红色绘图的棺木中,棺木已经朽烂。
二层台上殉葬了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身高接近15米,可能是被捆绑住手脚活埋的,还保持着张嘴呼喊的姿势。除了一支束发用的朴素无纹饰的骨笄,没有其他的首饰和饰物。
此外,二层台上还摆放着主人的随葬品:一件贴着金箔的漆盒;作为体面商人必不可少的青铜酒器组合;两件实用的煮饭炊器(陶鬲);一把青铜大刀,连柄长约半米,刃部宽阔,刀头上翘,适合劈砍而不是刺杀;几件铜镶和一件糠牙纹饰大铜钺。
特殊的是右边的二层台上,有三片牛肩胛骨加工成的卜骨,上面凿好了占卜用的坑窝,没有刻写文字。还有小铜锯和铜凿,可能是修整牛骨的工具。
墓主左脚边有一件漆盒,里面放着一把手掌长的石头镰刀,考古学家推测,这不是农具,而是一种医用手术刀一一石硬镰。古代战场上最常见的是箭伤,多数箭矢有倒钩,深陷在皮肉之中难以拔出,需要用硬镰先割开伤口,小心拔出箭头。另一种是被钝器击伤后的淤血,穿皮甲的战士常有这种伤,也要用硬镰划开皮肤,将淤血挤出来。可能古人不习惯青铜手术刀,觉得铜性恶,容易引起坏血,古老的石头工具反倒更有亲和力。
从卜骨和石廷镰看,台西14的主人应该是一名占卜师兼军医。上古时代,这两种身份经常重合,被称为“巫医”。但这还不是他的正式身份,因为他有一件大铜钺,钺身长30多厘米,在台西遗址出土的铜钺和玉石钺中,尺寸最大。
钺是军事首长的身份标志,也是献祭时砍头的工具。商代铜钺的刃部,多数并不左右对称,但砍剁时更便于用力。14主人的铜钺形制威猛,钺体用朱红色装饰,造型酷似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头,嘴里还有一对尖利的獴牙。
103墓穴照片
在台西墓葬中,还有一座随葬三片牛肩胛骨的103。墓主高约17米,用了两名矮小的男仆殉葬,其中一名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双腿在膝盖以下被砍去,似乎生前就已经残疾。在甲骨文中,砍掉小腿是“刖”:对那些有可能逃跑的奴隶,砍掉小腿是最好的预防手段,但死亡率也高。据殷墟卜辞,商王会一次对多名奴隶(仆)实施刖,还要卜问在哪天砍腿的死亡率会比较低。
上古时代,用甲骨占卜是一种高深的技术,往往在家族内部传承。如果台西的占卜技术也是如此,103的墓主很可能是17的父亲,因为103下葬要早一些,在发生大洪水之前。
38,一名饮酒习兵的少妇,三十岁左右,身高约15米,葬在黑漆棺材中,向右侧卧,面向二层台的殉人。这名女墓主没有戴束发的笄,可能披散着头发。殉人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比墓主矮,也有自己的小棺材。
墓主的棺材中随葬了几件铜器:酒器有铜艇和铜爵各一件,但缺少铜肆,无法构成完整的“三件套”。随葬铜器用丝织品包裹着,其中还有一种特制皱纹绢——“毂”。兵器有铜镶和铜戈各一件,戈刃纤巧,长约22厘米,最宽处约5厘米。这在台西遗址乃至在整个商周青铜时代,都算是比较短小的,有可能是为女性武士特制的兵器。
商代女性贵族普遍饮酒,甚至参加战争。和台西遗址基本同时,殷墟妇好的墓葬也随葬了大量酒器和兵器,并且,甲骨文中还有妇好带领军队远征的记载。
这名女武士应该是一位妻子和母亲,丈夫也是台西青铜武士,但死后都是单独埋葬,各自拥有自己的殉葬奴仆。
从墓葬可见,台西聚落青铜武士属于低级贵族,普遍拥有男女奴婢,用来殉葬的只是他们拥有奴婢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武士们都随葬有兵器和酒器,但没有农业生产工具,显然,他们不事生产,靠从周边村落征收粮食和各种产品生活。墓中的武士,各年龄段都有,还有武装的女性,他们可能属于同一个氏族。这种家族血缘单位构成商朝最基本的军事和政治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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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西出土箭钺及复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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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西发现的青铜箭镁数量很多,而且造型各异,明显不属同一批次铸造。台西本地没有发现铸铜作坊,武士们的铜镂等兵器应当是购买的,且来源比较广。很多商人族邑都有铸铜作坊,铜镶是最常见的产品,可见当时商人聚落之间的铜器贸易应该比较活跃。
在台西墓葬区还发现了一支完整的羽箭,全长85厘米,杆已腐朽,但遗留的痕迹明显,可能是某种藤条制成,尾羽已经完全消失,发掘者绘制复原图时,参考后世文献增加了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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