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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7章（第1页）

四个人赶到黄花镇，已是西正时牌，集刚刚散场，背搭裢的、挑担子的、赶牲口的乱哄哄离镇而去，满街遍地的牛驴骡粪蔗渣柴屑混在浮土泥沙中，片石烂砖垒起的汤饼锅灶兀自余火未尽青烟袅袅。人精子连问几家大门面客栈，俱都是&ldo;客满&rdo;，细打听才知道都住的沧县和沧州府的衙役，为因&ldo;皇子十五阿哥爷奉旨出巡山东&rdo;，这里紧临运河，是必经之道，府县连日倾巢出动维护治安，镇里大店都住的这些人。颙琰听得好笑，说道：&ldo;倒不晓得他们这么张致的，咱们怎么办呢？&rdo;王尔烈道：&ldo;他们也是好心，勤谨奉差总是不错‐‐看后街有小店，寻两间房胡乱住一宿，只要洁净就成。&rdo;颙琰中午在船上只吃了一盘点心，走了这老远的路，早已饥火中烧，眼见前头大店中进进出出吆吆喝喝都是圆帽子蓝衫衙役，又雅不愿混迹在这些人中间吃饭，一展眼见左近一个小铺，糙顶瓦檐只两间门面，门口靠一块门板，白粉写着&ldo;留饭&rdo;二字，门前打扫得十分干净，因指定了道：&ldo;小悟子去定房子，我们在这里吃饭等着。&rdo;

&ldo;是啰！&rdo;

小悟子答应着撺蹦去了，人精子在门口拴马桩系了驴缰随王尔烈、颙琰进店看时，其实是两间在前，迎门通着后边还有两间暗房。老实说话这不能叫&ldo;店&rdo;，只是个临街住户，摆摊儿卖粥饭的人家。店面里堂陈设十分简陋，靠西墙两口风箱柴锅烟囱通向屋外，像是一口锅造饭一口锅炒菜，旁边支一个案板，四张矮桌旁摆着十几张小杌子，是供客人坐着吃饭用的，桌凳地面都抹扫得十分清净。也没有伙计，只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统着一袭粗青布老棉袍，挽着袖子正在洗碗。见他们进来，老汉忙揩了手，一唱老实巴交的样儿哈腰赔笑道：&ldo;三位爷台来了？请随意坐。我这儿寒磣得很，只有家常饭菜，白面饼子卷葱蘸酱，粥是现成的，还有自家腌的小菜，想吃面条儿现做。眼下大冬天儿也没什么鲜菜，蔓菁萝卜白菜，也有鸡子儿，随意炒点给爷台们下饭。&rdo;人精子自到锅边搅了搅那粥，尝了尝回身笑道：&ldo;二位爷，是黄米绿豆粥，水也不好。连肉也没有，咱们换一家吃吧。&rdo;颙琰见老汉一脸失望，木着脸呆笑不知所措，倒觉不忍的，出笑道：&ldo;这里也还洁净安静，我有素的就成。你们要吃肉，叫老板去买点熟肉过来也是一样。&rdo;说着便坐，王尔烈也坐了，说道：&ldo;我也不用吃肉。现成的吃饱就好。&rdo;说着老汉已经提茶出来，每人斟上一盅，又问人精子：&ldo;爷要什么肉？卤猪头？五香羊头？还是牛肉？要多少？&rdo;

&ldo;要五斤熟牛肉。&rdo;人精子无所谓地随口说话，&ldo;要淡的。你这里有酱蘸着吃，也就差不多了。&rdo;颙琰端着茶一呷，正要说话，听见这话不禁一怔。王尔烈也瞪圆了眼，迷惑地看人精子，不知他是玩笑还是真的。人精子见老汉目瞪口呆盯自己，笑道：&ldo;我又不是怪物，怎么这样看人？‐‐这里没有卖牛肉的么？&rdo;老汉这才醒过神来，连连呵腰道：&ldo;啊‐‐有有有！是我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爷恁大饭量的，叫爷给吓住了。&rdo;回身向里屋叫道：&ldo;惠丫头‐‐到后街季家汤锅上端五斤牛肉来‐‐一会客人付了账就送钱过去！&rdo;

接声儿便听里屋&ldo;哎&rdo;地答应一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挑帘出来，高挑身材杏子脸，乌鸦鸦一头青丝，又粗又亮的大辫子直垂到腰肢，青布大褂月白撒裤滚着绣梅镶边儿，一身慡净利麻出来，只看了王尔烈三人一眼，走到老汉身边小声道：&ldo;这半个月赊了人家二百多文呢！我娘抓药的账也没还，就是人家不张口，我也不好意思的……&rdo;说罢转过脸，大大方方给颙琰蹲了个福儿，说道：&ldo;爷们吉样！我们实在是小本生意，没不过脚面的水，不怕爷笑话，得请爷赏了钱，才好开口买肉回来，爷们包涵些个。&rdo;颙琰生在深宫，养在王府，身边丫头多得叫不过名字，也向不在这上头留心。这样头遭渎面相对，那姑娘黑瞋瞋一双瞳仁凝视自己，顿觉浑身不自在，忙着掏袖子摸荷包，才想起钱在驴搭包里。人精子早已递过半两一块小锞子，笑道：&ldo;这个连欠他的债都还上了。瞧你一家子也是老实人，不用找了。&rdo;惠丫头接了钱，忽闪着眼看了看三位客人，忽然脸一红，变得有点忸怩，躬腰一敛衽，细声细气道：&ldo;谢大爷的赏……你们是菩萨心肠，老天爷照应着爷们呢……&rdo;说罢匆匆去了。

这里老汉摆出饭来，白面玉米黄白二色煎饼焦脆喷香，另有葱白儿、姜丝、醋胳蒜苔儿、红椒，芜姜，大酱碟儿里兑了小磨香油，还有生腌芹菜、豆腐丁儿、青白翠红满案扑鼻儿香，颙琰平生没吃过这色饭菜，葱蘸酱加小豆腐卷了玉米面煎饼，人口但觉齿颊生津。王尔烈吃了一口，便连叫：&ldo;好，好！就这腌菜也和我东北不相上下！&rdo;老汉在旁吸着旱烟看他们吃饭，说道：&ldo;只是这地分儿水不好。我们吃惯了也没什么，外来人消受不了。&rdo;人精子却似乎不在乎那碱水稀饭，煎饼卷葱猛吃，稀饭猛喝。

闲话吃喝中颙琰才知道这家姓鲁。淄川老家前年闹蝗灾落居这里，近村开了五亩碱地，变卖了行李家当在临路盖这几间房，专门照应驿道过往脚伕车把式挑担推小车一应苦作行人。颙琰因问：&ldo;既然碱地能开荒，你多开些地不好？五亩能有多大收项？&rdo;

&ldo;地就在那南边。&rdo;鲁老汉用烟杆指指门外，&ldo;这地要用水洗才能种点高粱什么的。水洗过的地没劲，幸亏这镇上多的是牛马粪，沤出来再上地，夏天雨水多再洗。比我们老家种地费十倍的工不止。老伴身子骨结实还好，给人家过往客人洗洗衣裳，fèngfèng缀缀将就混个肚子圆。她去年老寒腿犯病，就算我一家子都病了……唉！&rdo;他满脸皱纹，仿佛在品咂旱烟的苦辣滋味瘪着嘴吮着烟嘴吞吐烟雾：&ldo;没法活命了……德州那边听说活计好找，他舅舅来说了，儿子闺女都去，儿子会木匠，惠儿能洗衣裳，针钱活计也好，正给他们凑盘缠，讨条生路去吧！&rdo;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默了。

王尔烈在旁听着，代这一家想想，也真是没有法子。因问道：&ldo;沧县既然不如淄川，你们回乡去不好？熟人熟土的到底有个照应，何必叫儿女们再去德州？&rdo;鲁老汉道：&ldo;这地方临官道靠运河，北京南京过来过去的大官多，还算有王法，我们家那块里进去就是青石山，大户人家一头通官一头通匪，忒霸道的了。今儿一个捐，明儿一个税，后日又是哪个大王来&lso;借粮&rso;，一层层儿都压了小户人家身上。像惠儿这样的女孩子，出门走亲戚五里地都不放心，财主们巴结土匪，叫了佃户人家妮子进去&lso;帮活&rso;，一个不对就糟蹋了‐‐&rdo;他还要说时，惠儿已端着个条盘进来，大约在门外已听了这&ldo;不中听&rdo;话，红着脸嗔道：&ldo;爹！哪有这么多闲话！&rdo;人精子看那块牛肉，是整整一个牛后腿肩胛，上头带着汤锅里的浮沫，犹自蒸腾大冒热气，整个屋里都弥散着浓烈的肉香和茴香桂皮香味，嘻嘻笑着接过来安在桌上，从腰中抽出一柄解剜尖刀割下一脔，说道：&ldo;小惠，这块筋胛板给我主子们薄薄切一盘。剩下的我来消了它！&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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