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九年秋,济州漳县的农民们正在抢收粮食。
涪陵堰决堤后,涪州百姓纷纷逃往外州,几乎都分散在济州,鹤州,潭州三地。然三州皆在三贵族控制之下,大片良田都在贵族手中,就连官府也要看三贵族眼色办事。虽也开仓放粮,但流民实在太多,官粮根本支撑不了几日。
就在这时,三贵族放出风声,愿借粮于百姓,但需用田契做抵押。待朝廷委派赈灾使赈灾之后,百姓可随时赎回田契。这对于已经饿昏头的百姓们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但也有心思清明的百姓深知这是个深坑,并不愿用田契换粮。因为田契一旦到了贵族手里,百姓几乎没有赎回的可能。灾难过后,失地的百姓十之八九会沦为隐户。
只是眼下官府不再赈济灾民,朝廷的赈灾使又迟迟不到。这些人只能携老扶幼离开渭南,沿路北上逃难去了。不愿离开故土也不愿抵押田契的百姓则沦为乞丐,流落街头。
后来朝廷派了赈灾使,百姓们以为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谁知济州冯氏的人突然填了济州水段,剥离朝廷自立了!鹤州袁氏,潭州孙氏纷纷响应,奉济州冯氏为主。
渭南自立,齐国律法对他们则再无约束之力。那些抵押了田契的百姓都不用贵族们想办法遮掩,直接沦为佃农,替贵族耕种土地,而每年夏秋收获时到手的粮食堪堪只够果腹。
除此外,渭南为抵抗朝廷兵马,大肆征兵,那些在街头乱窜的乞丐首当其冲被强行征召。不堪重负想要逃走的佃农们瞬间不敢动弹了,生怕走在街上被当成流民抓到军营里去。
涪陵堰决堤,大水淹没了大片良田,初冬天气湿冷,田垄里的水还未干透,放眼望去,田地坑坑洼洼。待水干透,良田也成了荒地。
三州一些大族见百姓少有逃回家乡的,便一起坐下‘商议’,将无主的田地全部划到自己名下。再佃给失地的百姓耕种,佃租高达七成。
渭南一带土地肥沃,但因常有贵族豪强侵占土地之事发生,农民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渭南独立与朝廷对抗,贵族需囤积大量兵马粮饷,施加在百姓身上的各项赋税又厚了两成。
百姓为了填饱肚子想尽各种办法,每年青黄不接时,山上的树皮野草都惨遭摧残,其效果更甚于蝗虫过境,片甲不留。
倒是去年有过路的行商拉了一车名为番薯的东西,说是从番邦来的种子,不挑田地,耐活,产量又大。他是来往象州的行商,因路上不太平,拉去象州的货被劫了大半,损失不少。回来时又不想空车,但手里的钱却又不够进多少货。倒是瞧着象州有新种,许是农人不了解这东西,几乎无人问津。他听说象州有几个庄子试种了,便想着带回一些。也不打算卖多贵,平了这趟来回的路费便好。
济州农民手里良田不见得有多少,但荒地却是有一些的。每年只往荒地上撒些豆种养地,到秋收时也不过收回些种子。如今有了新种,虽不知收获几何,但至少这东西吃着可比豆子好吃许多。
本来农民对荒地上的番薯是不报希望的,谁知秋收时竟收获了一大片。虽然不如水稻和麦子,但总算青黄不接时不至于忍饥挨饿。虽然也没见得能吃饱。于是第二年百姓们便多留了许多番薯种子,又翻过一年,收获的番薯更多了。
当初行商也只有一车种子,跟他买种的农民不多,余下的他也只能种在自家地里。倒是第二年有一些百姓打听这番薯种子。只是在整个渭南范围,他这点东西实在微不足道。贵人们起初听过些风声,但认为这是贱民才会食用的东西,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一直被困在济州的陈靖淮却很敏锐的察觉到这东西带来的好处。他本就是农户出身,只是自小离家习武,虽未种过地,却也大概知道一般田地的亩产。相比之下番薯这东西确实是高产作物了。
于是在百姓抢收时,他问人买了一布兜番薯。
渭南独立,事发突然。当时涪州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处理,王奕和陈靖淮终日忙的晕头转向,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困在涪州了。
渭南以济州为中心,济州又以冯氏一家独大。涪州地小,城镇围绕涪陵堰而建,也因涪陵堰的关系自成一州。涪州当地没有贵族,只有几个小氏族,也几乎毁于那场洪灾。
灾难过后,涪州百姓十不存一,遍地饿殍。王奕正和涪州官府组织收拢流民,岂料冯氏私军突然填了济州段水路,又将王奕和陈靖淮‘请去’济州府衙做客。一做就是近三载。
陈靖淮虽是北府少监司,但出身低,身后并无依仗,冯家随时都可以杀了他。只是看在王奕的面子上才留了他的命,让他随身伺候王奕。而渭南三贵族之所以留着王奕是因为王奕出身原州王氏嫡系。
原州与渭南接壤,原州王氏是与黎阳秦氏不相上下的大贵族。若论在朝人脉,王氏隐隐占上风。但因秦氏门风清贵,依旧是当世贵族之首。
渭南方面试图拉拢原州王氏,便是拉拢不成,至少在跟朝廷对抗时不能叫原州在背后捅刀子。当然,王奕一人之力自是不能左右王氏整个家族,且王氏内部争斗也相当激烈。有力保王奕者,自然也有巴不得王奕死在济州的。毕竟王奕是最有可能接任王氏下一任族长的。
只是王氏一族流传至今,在面对变故时自有考量。尤其在李淮不遗余力打压贵族的时候,王氏并不愿旗帜鲜明的站在李淮身后。所以便默许了渭南的作为,用王奕作为一个牵引,双方保持一种平衡,又不怕朝廷对王氏发难。
而王奕满腔抱负,当然不甘就这样沦为三方博弈的筹码,所以在两年前李淮对渭南发兵时他很积极的表示愿意配合。只是渭南方面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朝廷的兵马在宜兰山受阻,又正逢雨季,战事一时焦灼。当时的南梁隐隐也有扣关之意图,李淮迫不得已退兵。王奕也只能望洋兴叹。
不过在济州这几年他也不算全无作为,至少他知道渭南三贵族的联盟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牢靠,一切无非是利益的驱使。王奕既有望继任族长,手里自然有不少暗中力量,在这一二年间被王奕安插在三贵族势力范围。所幸的是冯氏虽困住王奕和陈靖淮,但只要在府城范围内并不会限制他二人行动,只是出入都有人跟着。
但陈靖淮做了多年的北府少监司,侦察和反侦察能力相对更强,只要他想,随时都能不动声色的甩掉跟着的人,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们身边。比如今天,跟着他的人就完全不知道他买了番薯。
回到府衙,王奕正坐在水榭里自己跟自己下棋。陈靖淮是粗人,实在很不能理解下棋的乐趣。王奕无聊至极时也曾试图教陈靖淮下棋,至少在软禁的日子里能有个棋友。奈何陈靖淮实在不开窍,每次王奕都败兴而归,还要把自己气的少吃半碗饭。陈靖淮每次都无语凝噎,这又是何必呢。
“……王大人,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番薯。”
王奕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棋盘移到陈靖淮手里拎的布兜里。只见布兜里是一块一块带着泥的东西,卖相实在不咋地。
“就这?”
陈靖淮点了点头:“我跟那行商打问过,他说当初他买进这番薯种子,一是在象州当地这新种价格十分便宜。二是他打听到象州来的种子是卫氏买进的,而第一批试种番薯的也是卫家的农庄。且试种的农庄又是京里镇国侯府名下的,听说是那位侯府三公子走姜家的路子买来的。”
王奕闻言摸了摸下巴,道:“凤溪姜氏?”
“正是。听说姜氏嫡系回归,将家族生意复又做了起来。”
王奕扬了扬眉:“那位行商倒十分有眼力。若论天下第一商,无人能出凤溪姜氏之右。便是楚末姜氏一族没落,瞧,不过短短二十余年,其子弟又让姜氏重现世人眼前。”
说到此处,王奕顿了一下,又道:“只是现今世道飘摇,姜氏这时冒出头来,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陈靖淮瞥他一眼:“王大人还是先想想自己的后路吧。”
王奕干笑两声,指着那兜番薯:“会做么?尝尝如何。”
陈靖淮认命的去处理这些番薯,待蒸好后拿来与王奕一起品尝。
王奕掰开番薯,见里面黄橙橙的,不由得食指大动,嘶哈着咬了一口。入口绵软,细细咀嚼还有丝丝甘甜味道。没忍住便多吃了几个,然后成功的把自己给撑着了,只好起身走了两圈。
他腆着肚子笑道:“别说,这东西也挺好吃的。”
陈靖淮跟着点点头,又道:“你若天天吃便不觉得好吃了。”
王奕嘬了下嘴:“也是,这东西吃个新鲜还不赖,却是怎么也比不上香喷喷的米饭和白馒头好吃的。但话说回来,这番薯既像你说的那般高产,可算是好东西了。至少荒年时百姓也能有条活路不是。”
陈靖淮道:“早些时候三贵族看不上这东西,只是今秋番薯大丰收,我去乡下时瞧见有冯家的人去打听了。”
王奕撂下脸,沉声道:“仗势欺人的东西,真是不给人活路。”
陈靖淮道:“皇上于渭南势在必得,这几年有赖王大人暗中操作,三贵族之间已有裂隙,冯氏只怕也有所察觉。冯家私军军饷多要依赖鹤州和潭州方面,若他掌握了番薯,一定程度上可以摆脱鹤州和潭州的辖制。”
济州冯氏出身将门,原济州督军又是冯家亲信。可以说齐国虽占有渭南,但实际上朝廷对渭南的掌控力很弱,这也是为何渭南能毫无顾忌的独立出齐国。而鹤州袁氏和潭州孙氏支持冯氏也是因冯家有军队。但这两年冯家行事愈发霸道,再有王奕的人不经意的挑拨,三家已貌合神离。若朝廷这时对渭南用兵,胜算还是很大的。
王奕眯着眼睛搓了搓手指,对陈靖淮道:“这些日子多关注济州方面的动向,该往外透的消息不用顾忌。”
陈靖淮肃然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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