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的确在瞬间转过了无数心思,他制止不了自己考虑到一个可能性上去。他看着莫非,小朋友的长相全部承传自她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怎么来确定自己的怀疑?当年他们仅有那一次,年纪都不大,又都在酗酒中,这种状态能生的出正常孩子吗?
莫非在不安,母亲和四眼叔叔之间的气流不对,他搀住了母亲的手,本能就往母亲那处靠了一靠。
莫北也就随他了。他只是盯着莫向晚并不说话。这副研视的态度,令莫向晚动怒,可她告诫自己不可在明面上动怒,她屏住一口气,说:“莫先生,你的医药费我还是赔的,毕竟是小孩子不懂事体闹的。你看你的伤口还上了纱布,我很不好意思的。”
莫非等母亲说完,极力赞同地点头。看得莫北撑不住笑了,他讲:“以后不要让他去拆迁地踢球,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莫向晚是不想暴躁,也不想动怒的,可莫北这样的话,分明有挑衅的意思了。她的儿子,他凭什么多话?
她说:“我当然晓得怎么教育小孩子,谢谢莫先生费心了。”
莫北只得在心里叹气,她总能把他的意思深化、扭曲、往坏处扩展。这么躲他避他仇视他的人,他生平头一遭遇到。
他干脆不同她说话,蹲下来对莫非讲:“叔叔不要你的医药费了,你让妈妈给你买零食吃好了。”
莫非乖乖“哦”一声,莫北忍不住想要伸手再揉揉孩子的头发,却一只手给挡了。莫向晚坚持着自己的态度,“这怎么可以?孩子错了家长补偿是应该的。”
莫北站起来,他定定看住莫向晚,他说:“莫小姐,我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吗?”
眼前的莫北,失去了他一贯的温雅风度,但莫向晚并没有因此而内疚。她在思考、分析、并下了指令,把自己心中起伏的巨浪终于平复好。
她缓缓同他讲:“没有,莫先生,是你想的多了。我们还不熟,礼多人不怪,请你多包涵。你这样大量,我很感激的。”她牵一牵莫非的手,“有没有向叔叔道过歉?”
莫非一路跟着莫北,废话说了许许多多,正经的道歉却没有讲过,这时被母亲一提醒,他想起来,就向莫北鞠躬,说:“四眼叔叔,对不起。”
莫北能怎么说?她转变了态度,他就捉不到错处了。她是莫向晚,不是草草。草草任性而倔强,就算和他纠缠得最深的时刻,身体都在抵触着他,所以当年他们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好的回忆。
而莫向晚呢?她也抵触他,可是方法圆滑了许多。进一步退三步,不会让他有更多追问的余地。谁说这不是一个对手?他差一点忘记她是娱乐圈子里头浸淫过的人,惯能对付记者狗仔队和各方人等的。
莫北突然想起来,蔡导说过她的一个绰号,她在圈子里有个绰号“莫无敌”,只要想办的事情,就一定办到功成。
蔡导说:“当年把他们家的一个艺人在中部卫视的《真心》节目推后,她竟能和爆炭脾气的老胡对上,先让人家骂一顿出气,再软不软硬不硬地道一个歉,把解决方案呈上,竟然是个好提案。这招可漂亮的很。老胡对着这样一美女,哪里不能心软?连内疚都生出来了,后来一直说要请她吃饭。”
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以退为进,如今用来对付他。
莫北耸肩,又看一看有一双如她一样漂亮大眼睛的莫非。他暂且把心里想到的可能性放下,但也不太愿意掉落下风,他回答她:“今朝的事情也是我没有注意,并不能全部怪小朋友。让你出医药费我也不好意思的,何况也没几个钱。莫小姐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了。”
于是,莫向晚把皮夹子又塞回了包里。
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也算是体贴的,这样的男人不是个会为难女人的人。她竟有意外的放心感觉。本来预备告辞,他恰好遇见了来医院的熟人,先走开招呼他的朋友。
莫非指了指远方的莫北和他身边的朋友,非要告诉莫向晚:“四眼叔叔人很好的。”
莫向晚忍不住斥他:“你又知道?”
小莫非相当坚持,“我就知道。”
他刚说完,莫北朝他们这个方向点点头,他的礼貌总是这样周到。莫向晚也点点头。用这种方式告别,会温和许多。
回到家中,莫向晚只觉背上汗津津的,她狠狠洗一个澡。穿衣服时候,她正面对着镜子。镜子里头的女人身体洁白,面容却很苍白,连蒸汽都蒸不红似的。
她用手抚着自己的肌肤,一寸寸,和少女时期有何区别?这具身体经过岁月的浸染,只是更成熟,丝毫不见当初的仓皇。她甩头,没有错,是不一样的。她走出来了,是个自由身,还有自由心。
她不该为任何人再去为难和作践自己,包括她的亲人。匆匆八年渡过,父亲的美金已经用完,她再也不用害怕亲人永远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因为她也不是孑然一身,她有了一个可爱至极的儿子。
莫北,或者说Mace,也只是时光过客而已。他也许会将今天的事情当作一天时光中不愉快的一个小插曲,晚上泡一个吧,或者睡一个觉,次日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年的范美不是说过:“出来混的男人,都是没什么心肝的。”
是的,是这样的。她不该再放在心上。莫向晚把衣服一件一件穿起来,拿着面膜在脸上缓缓涂抹,闭上眼睛,终于放低了心,什么都不用想。
其实莫向晚想错了,莫北这一夜并没有好吃好睡。
他追求的姑娘请他吃了一顿辣,直言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没有正式入场。姑娘也许找到真爱,挥挥衣袖,决定退场。他不是没有丝毫遗憾的,这是他近年遇见过的最投契的一个姑娘。
今晚吃的辣菜确实够火候,他到家喝了两大罐啤酒还压不下去。
压不下去的还有莫向晚这个人在他脑海里面的印象。
晚上央六在放电影,母亲看得很投入。片子是终结港片时代的代表作《无间道》。父亲是一向不太爱看这类题材,说了一句“瞎编”就顾自进了书房。
他听到电视里的人说了一句“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仿佛一下被敲中头。
这句台词很有名,早电影热映的时候,就在坊间传成了口头禅,然而今天听起来,意味是不一样的。
他也不想看这部电影了,同母亲闲聊几句就回房。超过三十岁的大男人回到家里还须向父母晨昏定省,这种事情蛮作孽的。但是他知道他的父母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需要他给予这种亲情的安慰。
莫北抱抱母亲,母亲笑眯眯,就像今天看着莫非的护士阿姨一样,问:“把人姑娘送回家了?”
他说:“就一朋友,妈,你别说的跟真的一样。”
母亲大失所望,“又黄了?”
他拨弄拨弄领带,扯扯脸皮,脸上还在发疼。莫非小朋友脚力不小,再过个十年,大概孔武有力可以比得上厄齐尔了。
母亲又碎碎念起来,“你还想黄几次?我前天还问方竹,人家说你们处的挺好,今朝你就给我一记闷头棍。家境好的,你嫌弃人家娇气;事业单位的,你嫌弃人家无趣;稍微有个合适一点的,你又跟人家谈不下去。我说北北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要不要拿泥巴塑一个?”
莫北听得受不了。他虽然是本城男性,但是最最受不了本城女性面对自己不管年龄几何的儿子,都叠着音叫小名。母亲一叫“北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莫北赶紧自动自发溜到父亲书房去参拜。
父亲没有母亲这么多话,简单地和他聊了一聊工作近况。而后莫北讲了一个主张,“最近我在跟一个项目,挺忙的,还要跟老外谈判。我怕回来晚了影响两老,就近租在浦东凑合几个月。”
莫皓然喝一口茶,他经受早几年的挫折,老得很快,不过才五十过半已是满头白霜。
莫北回国以后,从不曾想过离开父母单住的事情,承欢二老膝下的时日珍贵,莫北惦记得很清楚。因此他提出这个主张时,心里头颇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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