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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2页）

她开始爱上这个世界。

忙乱、操劳、枯燥的白天，只要远远地瞥到彼此，大家都如初生婴儿般烂漫天真和自得。连闯煞人的黑与白，上面都仿佛画上鲜艳的花朵‐‐偷来的。

不过，好日子不会长。

才讲过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吧，都试探着，好不好再多讲两句呢？

什么时候讲？什么机会讲？

厂里头，人人都若无其事，不发一言，不动声色。

忽然有一天，

忽然，运动来了。

‐‐运动！

本来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不知如何竟出了月亮来，挂在深蓝的夜空上。银光意欲跻身，谁知里面发生了事情，它只好退缩在门外。因为门严严关好，隔绝了两个世界。

鞋厂经过了一整天的操作，夜里机器终于被搬报开了，纵是人疲马乏，不过中间腾出一块空地，搭了个简陋的高台。批斗大会开始了。

半失灵的灯火，一如垂死人的眼，环扫围坐一大圈的物体，幽僻中半人半鬼，全都没有任何表情，紧抿着嘴，那阵势，简直令事不关己的人也心胆仅裂，何况身在高台上呢？

肃杀中猛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都看不清谁是谁了。他慷慨激昂地宣布：

&ot;今天我们要揭发一个人！&ot;

‐‐单玉莲头发散乱地被揪出来了。脖子上挂了个牌子：&ot;y妇&ot;，大大的黑字，又给打了个大大的红&ot;x&ot;。

&ot;运动来了，厂里头的斗争也开始了，再不干，真落后了。所以我们先揭发车工单玉莲。我们有同志亲眼看见她盗用国家财物。你！出来给大家说说着。&ot;

真的有个人出来挺身作证：

&ot;这y妇，一脑子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享乐主义、色欲主义！她胆敢把国家的球鞋，偷偷送给我们&039;红星&039;队的主将，武龙同志。&ot;

&ot;好。武龙同志，你出来表态！&ot;

武龙在人丛中，幕然被点名，吃了一惊。他得站出来表态。

小事化大了。

武龙心中不忍，但迫于形势，有点支吾：

&ot;我&ot;

&ot;快表态，不表态就是赞成。说不定是同谋！&ot;

武龙惟有把那双球鞋拎出来，自动投诚：

&ot;这双球鞋的出处我是不清楚的。我当初也没有热情接受，不过……单玉莲这样的行为有偏差，我们也该对她有看法，让她反省、改造，以后不再犯错。&ot;

厂里的积极分子一听，不很满意。当其时，谁越凶狠，谁的立场就越鲜明。马上有人嚷嚷：

&ot;太骑墙了，非划清界限不可！&ot;

大家众口一词，由领导带着喊口号，每喊一句，那俯首就擒的单玉莲，脸上的肌肉就抖颤一下，后来，扭曲得不规律了。

&ot;打倒阶级敌人！&ot;

&ot;马列主义不容任何私情！&ot;

&ot;斗她！斗她！&ot;

武龙坚定地继续下去：

&ot;我这个人，历来听党的话。我出身挺好，父亲原籍广东，是个拉三轮车的，母亲是贫农。我对党的感情深厚，听组织的话，一切以国家为重，并无儿女私情，令组织为难。我对她，不过是阶级感情吧。‐‐她，没动摇过我的红心！&ot;

武龙讲得真好，义正辞严。大家为这老广鼓掌。不愧是劳模。

说到底，他没做错呀。

那末，便是她的错了。

平素瞧着她就不顺眼的妇女们，也忍不住地揭发：

&ot;哼！我就听说这y妇，作风有问题。她从前还跟领导鬼混过，是个坏女人。我们要求清查她的历史！&ot;

男人自然爱听私隐，便喝令：

&ot;单玉莲，你自己交待！&ot;

她乍闻前尘往事又被重提，心如刀割。

为什么你们不肯放过我？

眼泪断线地滚下来，羞怒不可忍。我得自辩呀！她提高了嗓子：

&ot;不不不，我没有。我是反抗的，他迫我！我没有，我不是y妇！&ot;

黝黯中，人鬼不分的群众中有个女人跳出来，用力扯她的头发‐‐看不清她是谁，也许是坐在隔壁车间的同志，也曾聊上三言两语。此际，不分敌我，都要努力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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