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檄心下有意和姜诺一道同行,他不动声色,朝她的位置进了两步,想着稍稍靠近她。偏偏,有陪同的官员无意道:“陛下,您若是和姜姑娘一道回,臣等就先告退了。”李檄看向姜诺,未曾说话,眸光里却流转殷殷期待。姜诺隔着帷帽,在青翠山色间轻轻福了福身:“臣女也正有此意,若陛下无事,不若同行。”李檄颔首,忽又看姜诺帷帽轻垂,许会看不到,忙开口道:“朕无事。”这些年,也算身经诸事,李檄总想着自己已是心如止水。可他错了。他自个儿也未曾想到。“正有此意”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会有一日如波涛中的阵阵涟漪,让他的胸腔,翻涌着按捺不住的欢喜。山色如烟,两人在苍翠碧绿的山间并肩前行,身边草丛中偶有清脆鸟鸣,打破这片沉默。李檄走在姜诺身侧,竟不知要说何事。平日和姜诺在一起,他向来是不用想如何开口的。他只需一露面,早就有她笑意盈盈的奔过来,将饱满的热情,连带种种话题一一奉上。她主动了太久,如今换成他开口,竟如此生涩:“一路皆山,在路上可奔波了?”他被她惯坏了,如今他才发觉,这对她有多么不公。帷帽下,姜诺温细的声音响起:“多谢陛下挂念,臣女不觉辛苦。”李檄顿了顿,终是忍不住:“朕回给你的话,你可曾看了?”姜诺纤细的身子明显顿了顿,低声道:“未曾。”“未曾……”李檄站住脚步,前几日到今日,他的所有自信,皆是来源于她看了那奏折,释怀了不少——可她竟并未翻看,一颗心被不安紧紧揪住,李檄又回到了那手足无措的境遇:“那都是朕……很用心的……”“这几日甚忙……”姜诺的语气轻若浮云,歉意道:“还望陛下赎罪。”李檄哑然。恍然记起,从前的他,不也曾如此?诺诺不过是一次罢了,而她这些年,又受了他多少有意无意的忽视和冷遇。心头闷闷的泛起疼,可想起她曾经也受过同样的痛楚,痛楚中又涌上直窜上眼眶的酸涩,李檄低声道:“不碍事儿。”缓了缓,李檄停步开口:“那……你这次来此地,是为了何事?”他还不至于那般想当然,将她的到来想成是完全为了看他。姜诺隔着帷帽福身,将早已写好的单子递给李檄,手腕上的暖白玉猫爪手串泛着洁净的光芒:“这是臣女母亲的嫁妆单子,这笔银子,被姜棠私自挪用,入了国库,臣女这次来是想看看,臣女这些银子,究竟用到了何处。”李檄甚是惊诧:“有这等事?”姜诺:“看到陛下不知情,臣女也安心了。”李檄怔忡了一瞬才意识到姜诺何意,语气有几分急痛:“诺诺,朕是对你诸多亏欠,可你如今竟将朕想得这般无耻……朕在你心中,到底……是有多不堪?”姜诺躬身:“陛下,臣女和陛下相识十载,自然明白陛下心胸,陛下此举,功在千秋,后世铭记。”“是,这是利国利民之事,功在千秋之事!”李檄双目灼灼的落在姜诺身上,帷帽如雾遮住她的容颜,她宛若在高高云端,让人看不透:“可朕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诺诺,你看到今日这番景色……可有开怀吗?”姜诺取下帷帽,不染尘埃的面庞清冷端凝,声线如寒泉泠泠而下:“陛下此言,臣女惶恐,这等国之大事,上有肱股之臣出谋权衡,下有黎民评说,陛下怎会来问臣女?臣女又如何答得起?”“诺诺,你今日来此地,清清冷冷站在远处,始终……始终像个旁观者……”李檄微微抬头,望着明净幽远的天色,轻声道:“朕的事,如今你也做到袖手旁观了……”诺诺从前绝非如此。他水上漂的石子投得远,诺诺会蹦蹦跳跳,在一旁拍掌叫好:“表哥好棒,石头在表哥手里宛若飞石,你一定能练好武功。”后来,他功夫矫健,武功卓越。他写出好字,诺诺会弯起月亮一样的眸子,认真去描他写的字:“表哥你写的字也太好看了吧,你怎么写得呀,把我的字帖都比下去了!”后来,他书法造诣颇深,满京闻名。“……”她曾为他的所思所想,激动不已。她曾为他微不足道的成就,欢呼雀跃。终于,他走到了今时今日。可今时今日,他就算赢得全天下的赞叹,她也这般平静到漠然。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她若像从前那般看着他该多好……腔子里的一颗心,如被密不透风的细丝层层裹住,酸闷到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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