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准备好了,您放心吧!”
出了大院子,齐淑芳一双眼睛看着薛逢。
“我记得你家就在附近,去你家吧,我也想见见我的大外甥哪。”薛逢道。
“好。”
齐淑芳带薛逢到了自己家里,贺建国正在哄哇哇大哭的儿子,急得满头大汗,没注意到跟在后面的薛逢,直接道:“淑芳,你快过来喂喂七斤,我冲了一瓶奶粉喂他,他根本就不愿意吃,就喝了两口米汤。”
“这都快五个月了,前天还吃奶粉了,怎么今天一点奶粉不肯吃?惯得他!”齐淑芳嘴里这么说,手脚比嘴巴迅速,已经把七斤接到怀里了。
一到她怀里,七斤的脸就蹭向她胸部。
“薛同志?”贺建国这才注意到薛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浮现一抹尴尬。齐淑芳没见过薛逢,他也没见过,但是他曾经仅凭着道听途说来的信息跟齐淑芳议论过一番,言之凿凿地说她和江书记有关系。
薛逢冲他一笑,凑到齐淑芳跟前看七斤,“没想到,这孩子长得挺像我。”
“明明是像我好吧?”她才是七斤的亲妈。
薛逢笑了。
齐淑芳转头对贺建国道:“我去喂七斤,你去做饭,多炒几个菜,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也紧张坏了。”接待郑老之前,薛逢告诫过她们,即使离开,也不能随便提起郑老,想了想,她就没在薛逢跟前告诉贺建国。
“行,你们去里屋坐,外面冷。”
齐淑芳走进卧室坐在床沿,一边解开衣服喂七斤吃奶,一边道:“现在没有外人在了,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你真是我姐姐?”
薛逢随意坐在梳妆台跟前的一把椅子上,右手臂的肘尖抵着梳妆台,手掌托着腮帮。
“是,我是你姐姐,亲生的,今年二十九岁。”
“我偶然听过亲朋好友的议论,知道在大哥上面还有姐姐,不知道是被抛弃了,还是被送人了,或者是被溺死了。”
“我是你的大姐。我原来的名字叫作齐明芳,咱们这一辈的女孩子们,有正经名字的都带着一个芳字,有个叫齐玉芳的,比我大一岁,不知道还活着么,应该活着吧?她爹是个大夫。枣儿沟大队同辈里的姊妹们,我就只记得她了。”
“活着,现在是个赤脚医生。”误诊了她,差点出人命。
薛逢点点头,缓缓开口,“我不是生下来就被抛弃的,也不是生下来就被送人的,也幸运地躲过了被弄死的命运。大概因为我是第一个孩子,所以我侥幸地活了下来,但是你二姐也就是我下面的二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她生下来就被活埋,埋在猪圈下面,凶手是咱们的亲奶奶。印象太深刻了,即使我只有三岁,我到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
齐淑芳吃了一惊:“活埋?”
太惊讶了,她稍稍带了动作,乳。头就离开了七斤的嘴巴,七斤不满地“啊”了一声,自己去找乳汁的源头,含在嘴里继续大口地吸吮。
薛逢讽刺道:“就是现在,这种事在乡下似乎也很常见吧?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虽然我妹亲眼见过,但听过很多次。”齐淑芳想起了林璇,如果不是遇到林父,她可能就会成为河中的一抹孤魂,绝无现在的生活。
“你还有个三姐,生下来就被送人了,可惜她没福气,七岁那年失足溺水,死了。”
薛逢找她时才得知她的死讯,接着说起了自己的命运。
她在齐家长到五岁,又黑又瘦,三四岁就开始洗衣服烧锅做饭,衣服洗不干净活着饭菜烧糊了就会挨打,大概是因为她长得貌不惊人,没有利用价值,加上那时候齐母怀孕了,家里穷得快吃不上饭,齐父及其父母想给齐母补身子,就把她卖给人当童养媳。
“十块大洋,他们要价可狠了。花十块大洋买了我的那家人也不是有钱人,是齐麻子给介绍的人家,在山旮旯里。他家儿子是个傻子,十来岁了还不会自己吃饭,天天吃吃笑着流口水,他们家知道以后娶不上老婆,就花钱买了我,觉得我很能干,买来就能干活,还能喂他们的傻儿子,长大后给他们家的傻儿子当媳妇。”
“齐麻子?”怎么又是个恶人,齐淑芳皱眉。
“就是他,他有一脸的□□子,咱们还得叫他一声叔呢!就这么个人,良心都被狗给吃了,听说年轻时就是个二流子,专门买卖人口,也不知道他走了谁的门路,建国后居然没被清算,还到处蹦跶。我到这里后,本来想找他算账的,就是一直没机会,去年还是前年来着?哦,是前年。前年我都谋划好了,给他设个圈套,治死他,结果晚了一步,他陷入拐卖妇女儿童的大案子,叫一枪子儿给崩了。你知道这件事吧?”
齐淑芳点点头,她不仅知道,而且没人比她清楚这件案子背后隐藏的势力了。她救了慕雪寻,齐麻子、詹仁怀被绳之以法,算不算间接报了薛逢被卖之仇?
“你被卖到傻子家,后来呢?为什么现在叫薛逢?”
“我爹姓薛呀!”薛逢眉眼染上一丝幸福的笑意,然而,这一丝笑容在回想往事时消失殆尽,“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甘心长大后嫁给一个傻子?于是我就逃了,我记得那天特别特别冷,我逃出了山旮旯,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剿匪的解放军,我向他们求救。”
说到这里,薛逢变得很激动。
在见到解放军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得救了。
不出所料,她被解放军收留。
原本打算把她托给老乡收养的,但是她害怕自己再次被卖,当时她在后勤打杂,听人提过刘老的女儿失踪不见的事情,于是她就跑到当时最大的官跟前,求他不要把自己扔下,她可以留下打杂,烧火做饭洗衣服她都能干。
“当时的慕将军看我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正好他身边的警卫员受了伤,我就厚着脸皮跑过去给他端茶倒水洗衣服,求他帮我跟慕将军求情,慕将军就没再提出把我给人收养的话。我成功地留了下来,一直留在后勤,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战役结束后,我照顾过的那位警卫员就向组织请求收养了我,他就是我现在的爹。”
建国后,百废待兴。
薛父妻子儿女都死在战乱中,后来没有再娶,薛逢跟着他,也吃过苦,受过罪,好在慕老很有本事,风雨摧不动,薛父顺顺利利地退了休,现在时常在慕老跟前走动。
十来岁后,她渐渐长开了,变得越来越好看,不再是小时候又黑又瘦的齐明芳。
她喜欢唱歌跳舞,不过没得到薛父的支持,只好专心致志去上学,经常在学校里参加艺术表演。十六岁那一年,因为自己父亲的原因她走进首长们举行的舞会,慕老还记得她,叫她一起跳了一支舞。她的舞姿很美,人又聪明伶俐,从来不惹是生非,也不倚仗自己认识首长就欺负人,好几位首长都喜欢和她跳舞、聊天,自然而然就有了很多门路。
“我曾经也是郑老的舞伴,所以和郑老很熟。”薛逢主动提起自己和郑老熟悉的原因,“郑老夫人性子直,因为出身贫困,所以特别担心郑老学别人换老婆,把郑老看得可紧了。那时候郑老夫人身体不好,不愿意让郑老找别人跳舞,于是就挑中我了这个小丫头,我算是郑老的固定舞伴。这几年嘛,不大举行舞会了,我就来这里说寻亲。”
这时,七斤已经吃饱了。
齐淑芳竖抱着他,一边拍打出奶嗝,一边道:“寻什么亲啊?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回来寻亲。既然被抛弃了,就说明亲情已断,无需再续。”
“你以为我是认他们几个老不死的啊?”薛逢嗤笑,满脸恨意,“我才不认他们!就算他们知道了我,找上门来,我也不认!我啊,其实就是想离开北京静一静,那几年北京太乱了。另外就是我想知道卖我的时候,那一胎生的是男是女。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齐淑芳当然不知道,摇头。
不少人提起薛逢,但都没说薛逢是什么时候工作的,只说她升迁的速度非常快,从一个小小的列车员一跃成为列车长,并且拿三级服务员的工资,而且套行政工资。
薛逢淡淡一笑:“我找到枣儿沟大队时,他们刚把你卖了两百多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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