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点了点头,这般世道,也没别的手段可用,义庄又经常存放无名尸体,要长期保存尸体也十分困难,秦缨又问:“前两日郡王府接走了李姑娘的遗体,当时她身上的衣物是被换下来的,那些衣物可都留着?”
王赟立刻道:“都留着的,都放在后堂,这些都是物证,在衙门没定案之前,我和袁大哥都不敢随意丢弃,虽说……那些东西也实在令人恶心便是了。”
这一点倒是让秦缨满意,她径直步入后堂,刚进门,便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后堂内的木板床都空了,虽是如此,此前放置那男尸的木板床上却有一滩湿渍,仔细一看,其上蛆虫蠕动,还有苍蝇在旁嗡嗡飞舞,王赟忙道:“县主稍后片刻,小人去打理一番。”
王赟出门拿了扫帚,利落地将蛆虫清理,又端来一盆清水朝木板床泼洒过去,木板床上虽看着干净了不少,但那些苍蝇却一时没法子清除,秦缨摆了摆手,“不碍事,我去看看此前留下的证物。”
放置李芳蕤遗体的木板床也被清理过,她留下的衣物正胡乱堆在那张木板床上,仔细一看,那衣物周围也有些苍蝇来回,秦缨找了两张草纸垫着,将那件脏兮兮的红裙提起来仔细比划了一番,不多时,又将从郡王府拿来的那件红裙与之比对。
周围几人都不知她在做什么,却瞧见秦缨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而这时,秦缨瞟见那些飞舞的苍蝇落在了另一张木板床上。
王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以为她嫌脏,便出声解释道:“此前放了两具尸体,刚送来的时候还没这样臭,后来李姑娘的尸体被送来时,因腐烂太过,当日便生了一波苍蝇,但后来郡王府送来了冰盆,这些虫蝇消停了几日,前两日李姑娘的遗体被接走,没有冰盆可用了,一下子就不得了了……”
秦缨走到了苍蝇停留的空木板床旁边,发觉木板床虽被冲洗过,却还是留下了几星污痕,而几只苍蝇都聚在木板床床尾,好似那处的污痕更重。
她上前去挥手将苍蝇赶走,眉头顿时一拧,只见那木板床床尾竟有一根铁钉凸起,而铁钉下的缝隙中,积攒了一抹血痂一般的污渍,这才引来了苍蝇聚集。
秦缨问:“此板床上次放尸体是何时?”
王赟没注意那铁钉,答道:“就是小人刚才说的,被一对老夫妻领走的那一具女尸,那尸体刚送来的时候,小人便看出像是病死的,那对老父亲也是如此说。”
秦缨狐疑道:“如何看出是病死?”
“那姑娘看着年纪不算太大,送来的时候是……二十二那日吧,当时看着已经死了一两天了,送来的人是在城外二里处的官道旁发现她的,当时她身上紫红瘢痕十分严重,手臂上都是,且她口鼻有干涸的白沫,口中好像还堵着污物,身上衣裙严丝合缝,也不像被人欺辱,并且胸口还有污渍,像是呕吐过,身上衣裙也沾了不少灰土……”
紫红瘢痕便是尸斑,而王赟说的死状,令秦缨想到了羊角风发作,而后因呕吐之物窒息而死,她忍不住道:“可是面上成绀紫之色?”
王赟闻言回忆道,“应该是吧,那姑娘被发现的时候面孔是朝下的,口鼻的白沫沾了脏污,面上也有些污物,再加上青紫瘢痕交杂,将她本来的模样都盖了两分,打眼看去,的确泛紫。”
说至此,王赟又轻声道:“您别看这义庄总是收容死人,但忌讳的东西也多,老一辈便说,撞见死人,一定不能盯着死人脸看,你在看他,他的孤魂也会看你,到了夜半便会找上你,因此小人也未敢仔细瞧。”
他说的白鸳打了个抖,秦缨不信这些,只又问道:“她当时穿着什么衣裙?”
王赟略作回忆,“好像是一件藕荷色的襦裙,外头也是藕荷色的长衫,然后鞋子丢了一只,只剩下一只……鞋子颜色小人忘记了,她发髻上也无装饰。”
秦缨点了点头,这时她又问:“昨日赵捕头和其他人可来过?”
王赟连忙摇头,“没有的,昨日是小人和袁大哥一起当差,没什么事儿。”
秦缨微微点头,“你找几张草纸来,将这件红裙包起来,我要将此物带去京畿衙门。”
王赟犹豫一瞬连忙应是,转身出去,很快拿了几张极大的桑皮纸来,见他利落将衣物包好交给沈珞,秦缨这才朝外走去,待到了外堂,王赟道:“县主将此物带走,那小人要做个记录,还请县主帮忙画押。”
秦缨点头,王赟便走到了东面靠墙的桌案边,那桌案上放着笔墨文册,王赟打开一页,在其上写起来,秦缨走到他旁边去,只见王赟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可字形却写得歪歪扭扭,很是艰难,这时,秦缨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那翻着的前一页上。
前一页上的字,写的十分工整遒劲,正记着宣平郡王府将李芳蕤的遗体接走之事,秦缨狐疑道:“那是袁守诚记的?”
王赟点头,又惭愧地道:“袁大哥的字写得十分好看,若是他在,这些记录的活儿都是他来做,让县主见笑了。”
秦缨便问:“他的字倒是写的好,他是读书人?为何来义庄做差役?”
王赟面上有些茫然,“这个小人便不知道了,袁大哥来衙门六七年了吧,当年一开始是做衙差的,可后来犯了差错,便被贬到了义庄来,已经快五年了,我们这地方,要么是犯了错的,要么便是小人这般没半点家底,勉强挣个衙门差役之活儿的,这活儿虽是辛苦,但好歹每个月有点俸禄,也比去做苦力强,万一干得勤恳,说不定还能去衙门正经当差。”
说着话,他写完了秦缨带走证物之事,又将笔交给秦缨,秦缨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之后,她越看袁守诚的字越觉得漂亮,便忍不住翻开起此前的记录来,王赟说的不错,大部分都是袁守诚记得,而这时,她看到了二十三那日的记录。
她问:“当日那女尸被领走之时,是你在当值?”
王赟颔首,“是,没案子没差事的时候,小人和袁大哥若遇到了自己家中有事,便是一人当一天的职,此前那女尸被送来之时,窦家的案子才刚结束,小人和袁大哥都在,第二日袁大哥说家中有事,小人便让他先歇着了。”
秦缨念出声来,“白河镇肖莺儿,肖正强。”
王赟应是,“不错,死者叫肖莺儿,肖正强是她祖父,当日也是拉着牛车来的,这老夫妻说是已经在城外问到了孙女之死,因此直接找到了义庄来,说是他们孙女有羊角风,很有可能是半路发病死了,他们是一户员外家的佃农,这姑娘当时是去佃农家里做活的,结果一走便是五日……”
秦缨眼底闪过一丝疑色,将文册放下后,神容便有些沉凝,她又问道:“袁守诚家住何处?”
王赟道:“这个小人不知确切地址,只知道他住在城西乐安坊,袁大哥这人是个实诚人,但是对人并不亲善,从未要小人去他家里过,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被贬来此处令他性情大变了。”
秦缨点头,“无事,我随意问问。”
秦缨与王赟告辞,带着两件红裙上了马车,又吩咐沈珞道:“去京畿衙门。”
马车辚辚而动时,白鸳看着那桑皮纸包,神情变得更是古怪,她掩着口鼻道:“县主拿人家干净的衣裳也罢了,如今怎么还拿走了尸体上的衣物?您闻到了吗,这味儿也太大了,待会儿咱们马车里也要飞来苍蝇了。”
秦缨自然闻到了,但她道:“有一念,我得带着这证物与谢钦使说,不知道他今日是不是在京畿衙门——”
白鸳一听此言,也只得忍住,这时掀着帘络,整个人都面朝马车之外吸气吐气。
去京畿衙门的一路对车内二人都是煎熬,等马车在衙门之前停下,白鸳和秦缨立刻跳下了来,但进了衙门,秦缨却未看见任何一个翊卫,她心底微沉,先去见周显辰,周显辰正在忙别的差事,听她来了,很快迎了出来。
秦缨开口便问:“今日谢钦使没来衙门?”
周显辰道:“今日还未见谢钦使,县主可是问案子的事?”
秦缨蹙眉,心道谢星阑既然要查李芳蕤的下落,是多半会来衙门与衙门差役联合行事的,可他今日竟然连面也未露,难不成人在金吾卫衙门?
秦缨略一犹豫,不露声色道:“想问问进展。”
看着周显辰,秦缨不知为何并不完全信任他,开口之时,便掩下了来此的目的,她又转而问道:“赵捕头昨日可查出什么了?”
周显辰道:“赵镰我也没见着,今日我先入宫面圣,来衙门之时已经接近午时,听底下人说赵镰也没出现,多半是带人去城南搜证了,昨天晚上崔大人来了衙门,赵镰回禀之时,说还没找到那青布马车和老马,崔大人和我的意思,都是今日继续追查,因此昨夜便安排好了人手,这会儿衙门差役出去了大半。”
秦缨微微点头,忽而道:“周大人了解义庄的袁守诚吗?”
周显辰疑惑道:“袁守诚?他是在我来之前便去义庄做看守了,听说本来是衙差,县主怎么问起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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