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睫羽颤颤,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荀久。
自出生起,他就一直和姐姐相依为命。
魏国王宫,听上去多么华丽的一个词,可对他们来说,比起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受欺负的时候,他总是对龙凤胎姐姐说:青璇别怕,躲到我身后来。
一晃十二年,当他第一次踏入燕京地界,回到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被先帝封王时、当姐姐被封为乐阳公主、尊荣无限时,他才知道当初在魏国的那些欺凌与羞辱,原本是可以因为帝王座上那个他要称作“父皇”的男人一句话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那个时候,他曾仰天大笑,眼角溢满苦涩。
多么讽刺,母亲心心念念并付出整个青春去扶持的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将她推出去作为向藩国低头的羞辱标志。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扶笙越发冷心绝情。
因为他明白,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对自己感同身受,那些痛,自己承受十分,别人也许连一分都感觉不到。
可现在,竟然有人在他耳畔真切地说“别怕,有我在”。
这样的温情蜜意,仿佛是回荡在久远梦中的幻想,更似他当年咬牙坚持时心底的奢望。
当年的他,真的好希望能在关键时刻有人挺身而出说一句“别怕,有我在”。
哪怕是陌生人,哪怕是曾经的敌人,只要能救他出苦海,他都能涌泉相报。
可这样的救世主从来不曾在他的世界出现过。
他便是踩着一层层堆叠起来的绝望长大的。
“阿笙……”荀久感受到他周身越来越沉暗的气息,大惊过后伸手去碰他的手指,发现他指尖冰凉得可怕。
“久久……”扶笙仰着头,不让她看见他微红的眼眶,侧过身来迅速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肩头,沙哑着声音说出三个字,“抱抱我。”
荀久颤颤伸出手指环抱住他。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在细微颤抖的身子,也知晓他肯定是想起了什么而难受至极。
荀久一言不发,只用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懂,这个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催泪剂,只有静默才是最好的安慰。
她更懂,一个从小在异国他乡长大的质子所遭受的欺凌并非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那些痛,他不说是因为不想她也跟着难受罢?
不知过了多久,商义跳下马车,恭敬道:“殿下,已经到丹凤门了。”
荀久缓缓松开扶笙,替他理了理发丝,确保仪态端正才起身先下马车。
扶笙坐在马车里深吸了几口次才彻底将情绪隐藏起来。
掀帘下车,丹凤门内早有软辇等候。
荀久与扶笙坐上软辇,一路无话直接去往天赐宫帝寝殿。
这一次,殿外站了数十宫人太监,见到扶笙,众人齐齐行礼。
“女皇陛下如何了?”扶笙凉声问。
最后面的花脂赶紧上前来低声禀报,“回秦王殿下,女皇陛下才刚喝了药,她说不想有人打扰,将奴婢们都遣了出来。”
扶笙眉峰拧了拧,“药方是谁开的?”
花脂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荀久,弱声道:“在上庸郡的时候,久姑娘亲自开的药方。”
扶笙眉头皱得更深,“也就是说,女皇陛下自从昏迷到现在都没有太医去看过吗?”
“秦王殿下恕罪!”宫人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花脂忙道:“陛下昏迷之际下了口谕,禁止太医院的人踏入帝寝殿一步,违者诛九族。”
“混账!”扶笙脸色阴沉,一脚踢开花脂,大步踏了进去。
荀久没有跟上扶笙,反而蹲下身询问瘫倒在地上的花脂,“你的意思是,这次女皇陛下能醒来,全凭她自己的意志力?”
花脂艰难地点点头,立即爬起来跪在荀久面前,眼中含了泪,“久姑娘,求求你救救陛下罢。”
其他宫人太监闻言,也都纷纷转过来跪对着荀久,声音响亮,“久姑娘,求求您救救女皇陛下罢!”
荀久蹙眉片刻,又问:“羽义可曾来看望过陛下?”
“来过。”花脂点点头,“陛下昏迷的时候,他每天都来好几次,陛下醒后见到他,发了好大一通火,便将他禁足在临华殿,若无陛下口谕,禁止踏出一步。”
荀久了然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淡声道:“你们不必跪着了,留几个在外面守着,再派人去御膳房吩咐御厨用芡实和粳米熬一碗杞实粥来,其余人赶紧散了,全都堵在门口,影响内殿空气。”
说罢,荀久抬步走进帝寝殿。
宫人太监们看见荀久就像看见救星,哪敢有半句质疑,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荀久掀开蛟绡纱入内殿的时候,女帝正平躺在龙榻上,脸色苍白得可怕,唇瓣已经干裂得起了一层皮,目光空洞无神地望着帐顶,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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