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晋昌记”东家在自家宅邸设下私宴,款待王郡丞和胡来,作陪的仍是那位清客和赵管事。宴席比上次在“悦宾楼”更加精致私密,气氛也热络了许多。
酒酣耳热之际,话题再次引到贾郎中身上。这一次,在王郡丞的默许和胡来的恳求下,清客“无意”中提及,听说贾郎中最近为一桩陈年旧案颇为头疼,似乎涉及某位已故官员的田产纠纷,苦于证据不足,难以决断。而那位已故官员的远亲,似乎正好在“晋昌记”东家熟悉的某位洛阳商人那里做过管事,或许能知道些内情。
王郡丞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举杯笑道:“哦?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贾兄为人方正,最重证据,若真有线索,倒是解了他一桩心事。”
“晋昌记”东家立刻表示,愿意帮忙打听,若真有线索,定当奉上。胡来更是千恩万谢,仿佛看到了姐夫摆脱麻烦、自己也能沾光的希望。
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就在这除夕夜的杯盏交错间,达成了初步意向。“晋昌记”通过提供对贾郎中“有利”的信息(无论真假,关键是对贾郎中“有用”),来换取王郡丞的进一步好感,并为将来通过胡来或王郡丞直接影响贾郎中铺路。而王郡丞和胡来,则得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和实实在在的好处(宴请和潜在的“土仪”)。
宴席散后,赵管事送走客人,回到书房,写下密报。他在报告中判断:王郡丞已基本入彀,态度积极。下一步,需尽快“制造”或“找到”一条对贾郎中有用的“线索”,并通过胡来或王郡丞传递过去,坐实“晋昌记”的能量和“诚意”。此事需与夷陵方面紧密配合,伪造线索需天衣无缝,经得起推敲。
中原的渗透,如同春雨,看似微弱,却一点点浸润着看似板结的土地,等待着将来破土而出的时机。
武耀九年,正月初一,元日。
按照礼制,皇帝需在元日清晨接受百官朝贺,举行大典。然而,今年依旧例外。诏令早已下达:陛下仍需静养,元日朝贺暂免,由大将军司马懿代领群臣于宫门外遥拜即可。
显阳殿内,曹叡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曾安眠。远处的爆竹声和隐约的宫廷礼乐,如同背景噪音,反而衬托出殿内死寂的压迫感。
他起身后,没有让黄皓伺候更衣,只是披着外袍,独自站在窗前。天色微明,雪后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洒在琉璃瓦的积雪上,反射着清冷耀眼的光芒。新的一年开始了,但他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因为那幅画和那片麻布,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黄皓默默端来热水和青盐伺候洗漱,又摆上简单的元日早膳——饺子(角子)和年糕,寓意吉祥。
曹叡食不知味地用了些。放下筷子,他忽然问道:“黄皓,宫中旧俗,元日是否尚有‘埋祟’之仪?”
黄皓一愣,答道:“回陛下,旧俗确有。以瓜子、花生、糖果等物,包裹于红纸中,埋于宫苑树下或墙角,寓意驱邪纳福,也有与民同乐之意。只是近年来,宫中仪典从简,此俗已不多见。”
“今年……显阳殿也‘埋祟’吧。”曹叡淡淡道,“不拘何物,取些殿中旧的、不甚要紧的笔墨纸砚、小玩意儿,用布包了,选几处不显眼的墙角树下埋了。也算……应个景。”
黄皓心中诧异,皇帝何时在意起这种民间小俗了?但他不敢多问,只躬身应下:“诺,老奴这就去办。”
“不急。”曹叡叫住他,目光平静,“稍后,你去一趟内侍省,以朕的名义,领些新的笔墨纸张和日常用度回来。就说,新年伊始,殿中旧物也该换换了。”
黄皓隐约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埋祟”是假,借机在殿外不显眼处埋藏或传递某些东西?还是……借领取用度的机会,观察内侍省的反应,或者接触特定的人?
“老奴明白。”黄皓低声道,“定会……仔细挑选埋祟之物,并办好用度事宜。”
曹叡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这又是一个试探,一个在年节习俗掩护下的、极其微小的动作。他需要更多的“触角”,去感知这座宫墙内的真实情况。
黄皓退下准备。曹叡重新坐回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卷《淮阴侯列传》。韩信功高震主,最终未央宫殒命。自己这个傀儡皇帝,最终的结局,又会是怎样?能比淮阴侯更好吗?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至少,韩信曾纵横沙场,叱咤风云。而自己,却从一开始,就困在这无形的牢笼之中,连挣扎的余地都如此狭小。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巳时左右,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很多人走动、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
曹叡眉头一皱。元日宫禁虽不如平日森严,但显阳殿附近向来安静,何来如此喧闹?
他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只见一队约二三十人的宦官和宫女,在几名内侍省官员的带领下,正向着显阳殿方向而来。队伍中有人捧着锦盒,有人抬着箱笼,看起来像是……赏赐之物?
为首的,赫然又是昨日那个董宦官!
曹叡的心猛地一沉。司马懿昨日刚送了年礼,今日元日,又派人来?这次是什么名目?
队伍在显阳殿外停下。董宦官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奴婢奉大将军及皇后殿下(注:曹叡皇后毛氏,此时应亦在司马氏监控下)之命,特来为陛下送上元日赏赐!恭贺陛下新岁安康!”
皇后?曹叡眼中冷意更甚。毛氏性情温婉,但并无主见,此刻所谓的“皇后殿下之命”,不过是司马懿借其名头行事罢了。
黄皓连忙迎了出去,一番交涉。只听董宦官笑道:“皇后殿下思念陛下,特命尚服局赶制了新袍服一套,新被褥两床。大将军亦体恤陛下静养,赐下南海明珠一斛,西域香料十盒,还有新刊印的《太平御览》一部,供陛下解闷。另有各色果脯蜜饯、精巧玩物若干,皆是新年吉庆之物。”
赏赐颇为丰厚,几乎涵盖了衣食住行和文娱。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黄皓只得代皇帝谢恩,指挥着小宦官们将赏赐一样样抬进殿内。殿内很快堆起了不少箱笼锦盒。
董宦官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凑近黄皓,压低声音笑道:“黄公公,还有一事……大将军念及陛下静养,身边伺候的人手或有不逮,特意从新入宫的一批小宦官中,挑选了四个伶俐知礼、身家清白的,拨到显阳殿来,听候陛下和黄公公差遣。人,咱家也带来了。”
说着,他向后招了招手。四个年纪约在十四五岁、面容白净、低眉顺眼的小宦官应声上前,齐刷刷向黄皓行礼。
黄皓脸色骤变!增派人手?而且是司马懿亲自指派的人!这哪里是伺候,分明是安插眼线,加强监控!显阳殿本就如同铁桶,如今又要塞进四个不明底细的钉子!
他想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皇帝“静养”,多派几个人手伺候,合情合理。若强行推拒,反而显得心虚。
“这……大将军美意,老奴代陛下谢过。只是显阳殿事务不多,恐……”黄皓试图婉拒。
“哎,黄公公不必客气。”董宦官打断他,笑容不变,“都是些粗使孩子,能帮着打扫跑腿,也是他们的福分。大将军说了,一切听黄公公安排,绝不给陛下添乱。您就收下吧,这也是大将军和皇后殿下的一片心意。”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无法推脱。黄皓只得咬牙应下,心中一片冰凉。
殿内,曹叡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背对着殿门,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增派人手……监视升级了。是因为韩吏之事引起了警觉?还是因为那幅画或麻布?亦或是司马懿觉得火候已到,开始收紧绞索?
无论原因为何,这都意味着,他的处境更加艰难,活动的空间被进一步压缩。那四个新来的小宦官,就像四双时刻盯着他的眼睛,让本就窒息的囚笼,更加密不透风。
黄皓打发走了董宦官一行,回到殿内,脸色灰败,看着皇帝沉默的背影,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曹叡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人既然来了,就安排吧。”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外间粗活,可以交给他们。内殿之事,依旧由你亲自经手。规矩……要立好。”
“老奴明白。”黄皓涩声应道。
曹叡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赏赐,扫过殿外那四个垂手而立、看似恭顺的新面孔,最后投向窗外明媚却冰冷的阳光。
新年的第一天,没有带来任何希望,反而送来了更沉重的枷锁。司马懿的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而他,必须在这张越来越紧的网中,继续寻找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雪泥之上的鸿爪,尚未辨明,新的风雪,似乎又要降临了。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房车上的旅行 照空镖 混沌馿帝 红色三国:一介布衣的汉末革命路 天道严选,开局契约五个夫郎 我家萝莉红娘:精灵女王喊我老公 寻长生药,从血肉蓬莱开始 铁衣犹带酒痕香 破武纪 我在玄幻世界靠摸鱼成神 财富自由,从赶集摆摊开始! 江南小户金满院 灵笼:我成了龙骨村老板娘 我剧透的洪荒全乱套了 赶海:预知鱼群,俏寡妇求我传承 网游之罪人 女子成长史 渣A穿进虐文爆红啦 争霸九天 九叔:身为邪修,我偏要降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