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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耀八年,腊月三十,除夕。
洛阳宫城内外,终于披上了节庆的盛装。朱红的宫灯沿御道次第悬挂,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尚未融尽的积雪。各殿门前贴上了新桃符,空气中弥漫着祭祀牺牲的烟火气与烹制年夜膳的香气。宫人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些许节日的喜气,却又谨守着宫规,不敢高声喧哗。
唯独显阳殿,依旧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清冷之中。殿门紧闭,门前的灯笼也比其他宫殿黯淡几分。没有额外的装饰,没有往来的宫人,只有两名值守的侍卫如同雕塑般立在廊下,面无表情。
殿内,地龙的温度比前几日略高了些,算是黄皓对皇帝“炭火恢复正常”指令的执行,也稍稍迎合了年节的气氛。但这份暖意,却驱不散曹叡心头的冰寒。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贺表也不是诗赋,而是一卷《史记·淮阴侯列传》。他的目光落在“狡兔死,走狗烹”那几行字上,久久未动。
一夜过去,那片神秘麻布的阴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他的脑海。他反复回想每一个细节:麻布出现的时间(黄皓外出接收清单时)、位置(外间书房门帘下)、材质(普通粗麻)、记号(红色竖线加圆点)。试图从中找出任何指向其来源的蛛丝马迹。
然而,一无所获。那记号过于简单,几乎可以随意涂画,毫无辨识度。麻布本身更是宫中低等役使常用之物,来源广泛。至于投放者……能在黄皓短暂离开、侍卫未察觉的情况下,将如此微小的物件精准投放到那个位置,绝非易事。要么是对显阳殿格局和人员动向极其熟悉的内侍,要么是身手不凡、能避开侍卫耳目的高手。
会是“影卫”吗?如果他们真的潜伏宫中,且有办法接触到皇帝寝殿,为何要用如此隐晦、令人费解的方式?为何不留下更明确的、只有父皇和皇帝知道的暗号?这不符合常理。
会是司马懿吗?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恐吓、扰乱自己?这不像那个老谋深算的司马仲达的风格。他若真能如此轻易地将东西送入显阳殿内,恐怕早就直接采取更彻底的清除手段了。
那么,只剩下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可能:宫中还存在第三股势力,既非曹叡所期盼的“影卫”,也非司马懿的掌控,而是某个目的不明、立场暧昧、且有能力在司马懿监控下进行某种程度活动的隐藏力量。
这力量是敌是友?无从判断。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让本就危如累卵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险象环生。
“陛下,”黄皓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御膳房送来了除夕的‘守岁宴’,依例是八冷八热,四点心,一暖锅。是否……现在传膳?”
按照旧例,皇帝除夕应接受宗室和重臣的朝贺,并赐宴,至少也要与亲近的妃嫔或宗室共度。但如今曹叡“静养”,一切从简,所谓的“守岁宴”,也不过是御膳房按制送来的一桌丰盛菜肴,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曹叡从沉思中回过神,目光扫过桌上冰冷的笔墨,又望向窗外暮色渐合的天空,摇了摇头:“撤下去吧,朕没胃口。你……挑几样清淡的留下即可。”
黄皓欲言又止,最终只低低应了声:“诺。”他知道皇帝心结深重,强劝无益。他默默地将大部分菜肴撤下,只留了一小碗燕窝粥,几样素净小菜,和一小碟寓意吉祥的“金银糕”。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远处,隐隐传来宫中祭祀太庙的钟鼓乐声,庄严肃穆,却又隔着重重宫墙,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曹叡端起那碗微温的燕窝粥,舀了一勺,却久久没有送入口中。他的思绪,又飘到了宫外。
韩吏昨日已回宫,黄皓暗中观察,其行为如常,未见异样。那枚银豆子似乎被他悄无声息地吞下了,那张油纸包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是顺利脱落了?还是被韩吏发现处理了?亦或是……落在了司马懿的人手里?
没有任何反馈。期待中的“涟漪”并未出现。这让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又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侍卫那种沉稳的靴响,而是略显轻快、带着某种节庆意味的步伐。紧接着,一个略显尖细、带着讨好意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奴婢奉大将军之命,特来为陛下送上除夕之礼,恭贺陛下新禧,祈愿陛下早日康泰!”
曹叡和黄皓同时一怔。司马懿派人送礼来了?而且直接送到显阳殿门外?
黄皓看向皇帝,曹叡微微颔首。黄皓定了定神,走到殿门处,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崭新宦官服色、面皮白净、笑容可掬的中年宦官,身后跟着两名小宦官,抬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朱漆礼盒。那中年宦官曹叡认得,是司马昭身边颇为得用的一个内侍,姓董。
“董公公。”黄皓挤出一点笑容,“有劳了。陛下正在静养,不便亲受,老奴代陛下收下便是。”
董宦官笑容不变,微微躬身:“黄公公客气了。大将军特意吩咐,此乃家中小辈孝敬陛下的一点心意,并非官样文章,务必请陛下笑纳。”他示意小宦官将礼盒抬到门口,“此中乃是江南新贡的‘云雾’香茶二斤,辽东进上的百年老参一对,还有……大将军偶然所得的一幅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摹本,知陛下雅好丹青,特请陛下赏鉴。”
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摹本?曹叡在殿内听得清楚,心中不由冷笑。司马懿这是何意?示好?炫耀?还是……另一种试探?用曹子建(曹植)感念洛神、寄托忧思的名画,来暗讽他这困守深宫、思慕“洛神”(自由或权力)而不得的皇帝吗?
“大将军美意,陛下心领了。”黄皓接过礼盒,感觉分量不轻,“请董公公告知大将军,陛下谢过了。”
董宦官笑容可掬地应了,却又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今日宫中祭祀,燕王殿下代陛下主祭,甚是恭谨。祭祀后,燕王还特意向大将军问起陛下安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将军已如实告知陛下静养情形,请燕王宽心。”
曹叡在殿内,眼神骤然一冷。燕王曹宇!司马懿特意让这宦官提起曹宇,绝不仅仅是传话那么简单!这是在提醒他,宗室之中,已经有人开始“关切”他的位置了!是在暗示他,他的“病”和“静养”,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而他司马懿,才是那个“如实告知”、维护他皇帝体面的人!
好一手恩威并施,敲山震虎!
黄皓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脸色微变,勉强应付几句,送走了董宦官一行。
关上殿门,黄皓抱着那沉甸甸的礼盒,走到曹叡面前,脸上满是忧虑:“陛下,司马懿此礼……”
“放下吧。”曹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茶和参,收入库房。那画……展开看看。”
黄皓依言,小心地打开礼盒上层,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画匣,打开,里面是一卷保存完好的绢本画轴。他将画轴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画卷古朴,设色雅致,正是《洛神赋图》的摹本,笔法虽不及真迹神韵,却也颇见功力。画中洛神衣带飘飘,凌波微步,曹子建则立于岸边,神情怅惘,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倩影。画意缠绵悱恻,寄托着求之不得的深深遗憾。
曹叡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画中曹子建那怅然若失的脸上。曾几何时,那位才华横溢、却备受猜忌打压的皇叔,是否也如画中人一般,满怀理想与抱负,却只能在洛水之畔,空对逝水,留下千古绝唱?而自己此刻,困于这显阳殿中,与那被囚于封地、郁郁而终的皇叔,又有多少心境相通之处?
司马懿送此画,其心可诛!
然而,就在曹叡心中冷意弥漫之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画卷的边缘,靠近卷轴处,似乎有一小块颜色略深、微微起毛的痕迹,像是被什么液体沾染过,又或是……被人用手指反复摩挲过?
他心中一动,示意黄皓将画卷再展开些,凑近细看。
那痕迹很淡,若非仔细端详,绝难发现。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颜色是一种极淡的、近乎褐色的暗红,与画卷本身古朴的底色几乎融为一体。
暗红色……痕迹……
曹叡的脑海中,瞬间划过那片麻布上用暗红色画出的竖线和圆点!这痕迹的颜色,与那麻布上的暗红,何其相似!
是巧合吗?还是……某种联系?
司马懿送来的画上,出现了与神秘麻布记号颜色相近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是司马懿在暗示,麻布是他所投?还是……这痕迹本身,是另一个“信号”?亦或,只是画卷年深日久,自然形成的污渍?
无数个疑问再次涌上心头。曹叡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这层层叠叠的谜团与暗示,如同厚重的迷雾,将他紧紧包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那痕迹。痕迹的位置在画卷边缘,并不显眼,更像是保管或观赏时不慎留下的。若真是司马懿刻意留下的信号,为何如此隐晦?他大可在礼单或口信中暗示。
难道……这痕迹与司马懿无关,而是画卷之前的拥有者或观赏者所留?而那人,或许就是麻布的投放者?司马懿只是“偶然”得到了这幅带有痕迹的画,又“偶然”将它送给了自己?
这个推测让曹叡心头一凛。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投放麻布的第三方势力,其触角可能不仅限于宫中,甚至能延伸到司马懿的势力范围之内,接触到司马懿收藏或经手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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