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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复工（第2页）

凭什么顾晓妍能那样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平凡，甚至在那份朴素里透出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凭什么……只有他，像个小丑，披着这身比垃圾袋好不了多少的伪装，在这片光亮里无所遁形，连每一次呼吸都掺着砂砾般的耻辱？

“呜——”

地铁进站的蜂鸣器骤然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也狠狠撕开了李明宇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苏晴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的顾晓妍，她只自然地、带着亲昵地拽了拽李明宇的衣角：“明宇！车来了，快走！”声音里是对崭新校园生活的无限憧憬，纯粹得刺眼。

李明宇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混入涌向车门的人潮。车厢里闷热得像密封的蒸笼，肉体与肉体摩肩擦踵，浑浊的空气几乎凝滞不动。苏晴好不容易在拥挤中稳住身体，双手紧紧抓住头顶的银色扶手。李明宇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挣脱了地心引力，穿过晃动的人头缝隙，再次投向车厢另一端的角落——顾晓妍安静地倚着冰冷的车厢壁，帆布书包抱在胸前，眼帘低垂，隔绝了周遭的喧嚣。她像一株被遗忘在贫瘠缝隙里的小草，沉默、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这种无声的存在，比任何喧嚣的嘲笑更让李明宇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仿佛骨头缝隙里都被泼进了滚烫的辣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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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摇晃着前进，苏晴的身体也随之轻轻摆动。蓦地，她眼睛倏然亮起，如同捕捉到流星的轨迹，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李明宇，声音压得低低，却掩不住那份惊喜：“明宇，你看那个男生！穿咱们学校的校服，也太帅了吧？”

李明宇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僵硬地顺着苏晴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靠近车窗的位置，一个身量挺拔的男生姿态舒展地站着，仿佛这拥挤的车厢是他的私人领地。一身红白相间的市一中校服，清爽利落地包裹着他修长的身形，干净得像刚刚熨烫过。阳光透过车窗，慷慨地泼洒在他身上，将那鲜明的红与白晕染得愈发耀眼，如同一簇燃烧正旺的火焰。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潇洒自然，另一只手缠绕着白色的耳机线，微微侧着头，似乎正沉浸在另一个隔绝的世界里。光影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

似乎是感觉到了聚焦的目光，那男生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那是一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眸，瞳孔颜色很深，却奇异地映着窗外流动的阳光，像浸在泉水中的黑曜石。他的视线掠过苏晴，最后落在李明宇身上，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礼貌、疏离，带着一种俯视般的从容。那微笑仿佛春风拂面，却让李明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啊……”苏晴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脸颊瞬间绯红如霞，眼睛里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直直地黏在那个身影上，再也移不开分毫。

而李明宇，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血液似乎凝固了。视线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落回自己身上——胸前那个刻意放大的、针脚歪扭的假名牌logo，在对方那身象征着正统、优等和光辉未来的红白校服面前，瞬间被剥去了所有虚假的伪装，露出它廉价、丑陋、如同小丑彩衣般可笑又可悲的原形。冰冷的羞耻感混合着强烈的自惭形秽，化作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扭过头，几乎把脖子拗断，视线死死钉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成一片色块的城市景象上。指甲深深陷进汗湿的掌心，尖锐的刺痛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感。

车厢里的喧闹鼎沸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世界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沉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还有那个穿着红白校服的身影——林砚舟——那从容、自信、仿佛自带光芒的形象，如同最清晰的幻灯片，强行投射在他脑海的幕布上，挥之不去。那身影就是一面冰冷光滑的镜子，残酷地映照出他所有的狼狈、局促和深不见底的自卑。而苏晴投向林砚舟那毫不掩饰、甚至带着痴迷的欣赏目光，则像一把粗糙的盐，被狠狠揉搓在他自卑化脓的伤口上。

心底最潮湿、最阴暗的角落，一个念头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昂起了头，吐出血红的信子：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这肮脏的泥潭里挣扎、窒息？凭什么你可以站在云端，沐浴着阳光，享受着仰望的目光？

既然我的世界注定漆黑一片……苏晴，那就陪我一起沉沦吧。

我要让你尝尝，从云端坠落，被光芒彻底抛弃，被你仰望的人当作尘埃一样无视……是什么滋味。

我要让你亲自体会，你眼中那些璀璨的星辰，永远不会有一丝光芒为你而亮。

你，高贵如你，最终也会明白，你不配被爱。

地铁尖锐的刹车声撕裂了短暂的窒息。市一中站到了。李明宇几乎是凭借本能，在车门开启的瞬间，像逃离火灾现场般，紧跟着苏晴踉跄地挤下了车。地铁站外新鲜的空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甜香涌入口鼻，却丝毫无法驱散盘踞在他胸腔里那块冰冷的、沉重的阴霾。

宽阔的校园林荫道两侧，社团招新的摊位如同雨后蘑菇般涌现出来，色彩斑斓的海报在明亮的阳光下争奇斗艳，散发着诱人而虚幻的气息。学长学姐们热情洋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脸上洋溢的自信笑容如同某种刺目的勋章。李明宇和苏晴随着人流缓慢前行。苏晴像个闯入宝藏洞穴的孩子，眼睛亮晶晶地扫过一幅幅海报，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向往，仿佛在寻找着那片属于她的璀璨星河。李明宇的目光却像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烬，冰冷而空洞，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当天文社那深蓝色、缀满银色星辰图案的巨幅海报闯入视野时，摊位后一位笑容甜美、扎着高马尾的学姐立刻热情地挥手招呼：“学弟学妹！快来看看我们天文社！探索宇宙奥秘，追寻星辰起源！最重要的是——”她俏皮地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咱们高中最帅、最厉害的学生会副会长林砚舟学长，就在我们社团哦！想不想近距离接触男神？”

“林砚舟”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精准地劈中了苏晴。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像两颗被点燃的星辰。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把攥住了李明宇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李明宇感到一阵生疼：“明宇！快看！是林学长！”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丢下半句，人已经快步凑到了天文社的摊前，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海报上星空背景下那个微微仰头的侧影轮廓。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胸腔里擂响，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脑海中地铁车窗边那个挺拔如松、沐浴着金色阳光的身影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生动。

学姐捕捉到苏晴眼中迸发的火花，笑容愈发灿烂，介绍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滔滔不绝：“林学长可厉害了！去年的全国天文知识竞赛金奖就是他带队拿下的！银河系的旋臂结构、黑洞吸积盘模型……他跟我们讲的时候，我们都听得入迷了！加入天文社，就有机会和他一起调试望远镜，一起守夜观测象限仪座流星雨……”

李明宇像个沉默的幽灵，站在苏晴身后半步之外。他冷眼旁观着眼前的景象：苏晴闪闪发亮的眼睛，脸上掩饰不住的雀跃与羞涩，学姐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崇拜……这一切画面都像一把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小刀，精准地、反复地切割着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尤其是苏晴那句近乎梦呓般的低语：“原来是他……”（地铁上那个让她惊鸿一瞥的身影），终于彻底点燃了李明宇心中那堆名为“恶意”的枯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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