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之心”基地从未如此割裂过。
上层生活区,灯火通明,循环系统输送着经过精确调控的空气,带着一丝消毒水的微凉。
工作人员往来穿梭,低声交谈,试图维持着日常的假象。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一根绷紧至极限的琴弦,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引发致命的震颤。
人们眼神交汇时,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是难以完全掩饰的疑虑和一丝被“秩序之种”无形抚平却又隐约不安的躁动。
走廊墙壁上闪烁的状态指示灯,那规律的绿色光芒,此刻看来都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监视意味。
而下层,尤其是“零点隔离室”及其周边区域,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光线被刻意调暗,只有仪器面板和能量约束器发出的幽蓝与惨白光芒交织,在冰冷的复合装甲板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
空气似乎更加粘稠,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金属和臭氧的冰冷味道,以及一种……奇异的“空白感”,仿佛某种宇宙背景噪音被彻底抹去后留下的绝对寂静,反而让人耳膜嗡鸣。
莱娜·伊斯就是在这割裂的两极间穿梭。
她的太阳穴因神经刺激和持续的高度专注而突突直跳,但大脑却在“秩序之种”无形场域的影响下,异常清晰高效地处理着海量数据。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直蒙在思维上的薄纱被揭开了,但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自身情感的“钝化”。
恐惧仍在,但更像是一个需要分析的数据点;对莉娜的担忧还在,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清晰可见却难以真切触摸。
这种冰冷的情绪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站在主观察台前,目光扫过显示着“时之伤疤”样本实时熵值监测数据的光屏。
那个曾被忽略的、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的负熵尖峰,如同毒蛇留下的细微咬痕,刻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加强样本柜的隔离场强度,等级提升至Theta级。所有传感读数,精度调整到普朗克尺度阈值,任何波动,无论多微小,立刻标记并警报。”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下达着指令,仿佛在讨论天气,而且可能孕育着极端危险的未知现象。
“博士,Theta级场强可能会干扰到‘秩序之种’的微弱外泄能量读数……”一名年轻的技术员谨慎地提醒,他的眼神里带着对莱娜近乎绝对的信任,以及对那完美造物的敬畏。
莱娜缓缓转过头,她的眼神让技术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不再是平日虽严厉却总带着人性温度的莱娜博士,而更像是一台精密的人形仪器,正在评估一个逻辑命题。
“那就干扰。”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性,“在未知的潜在交互风险面前,保证绝对隔离优先于获取边缘观测数据。执行命令。”
“……是,博士。”技术员咽了口唾沫,立刻转身操作。
他们都在被影响,莱娜脑中一个遥远的部分冷静地评估着,包括我。
效率提升,风险厌恶降低,情感反馈减弱。
它在优化我们,为了它的‘蓝图’。
这个认知像一枚冰锥,刺破那层高效的迷雾,带来一瞬尖锐的恐惧,但很快又被强大的理性思维压制、分析、归档。
她需要这种效率。必须在那沉默的“规则低语”和莉娜预警中潜藏的、更深沉的恶意爆发前,理解它们。
与此同时,在一间高度隔音的简报室内,联盟高层与自由星域联合体代表的远程会议正陷入僵局。
全息投影出的凯洛斯面容凝重,他身后似乎是一个简陋但戒备森严的指挥中心,与“磐石之心”的科技感形成鲜明对比。
“共享活体样本信息和脆弱点坐标,前提是必须建立在完全对等的数据交换基础上,并且所有研究必须在双方共同监督下进行。”
罗根船长声音沉稳,但放在桌下的手却紧握着。他能感觉到会议桌对面,防卫长官卡斯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反对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完全对等?”卡斯特冷哼一声,声音如同钢铁摩擦,“罗根船长,你是否清楚我们正在讨论的是什么?是一个可能改写物理法则的造物!而对方愿意分享的,是一个与‘主宰’直接连接的、极度危险的活体样本!这根本不是对等交换,这是在引狼入室!谁能保证那个‘样本’不是另一个陷阱?不是‘主宰’意志的延伸?”
托兰博士激动地反驳:“但这也是我们了解‘主宰’,了解这一切根源的绝无仅有的机会!凯洛斯指挥官提供的文献指出,‘主宰’本身也可能曾是某种更可怕力量的受害者或反抗者!这颠覆了我们所有的认知!如果我们因为恐惧而拒绝……”
“正是因为恐惧,才需要极度谨慎!”卡斯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杯盏轻响,“那‘秩序之种’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接触它的人!看看你们自己!争论的重点已经从一开始的‘是否安全’变成了‘如何交换’!你们的心智已经在被它同化,却毫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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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卡斯特的话像一把刀子,刺破了表面克制的争论,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信任已然破裂,而一种冰冷的、效率至上的逻辑正在悄然取代原本的决策过程。
凯洛斯在屏幕那头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眼神复杂,既有理解,也有深深的忧虑。
“卡斯特长官的担忧是合理的。”
他出乎意料地表示了部分认同,声音低沉,“正因如此,才更需要透明的合作与制衡。我们带来的不仅是风险,也是制约。关于那个活体样本,我们拥有数十年的收容和研究经验,我们知道如何约束它。而关于‘秩序之种’,你们是前沿。合则两利,分则……可能共赴深渊。”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份古老文献并非孤证。我们牺牲了无数探员,才从一些……更为古老的、非人存在的遗迹中,拼凑出关于‘永恒蓝图’和其对立面的信息。它们像是一场超越我们理解的战争中的两种极端力量,而我们的宇宙,或许只是其战场之一。”
战场……罗根心中一震。莉娜的预警再次回响——“影子……在下面……听着……学着……等着……”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瞬间撕裂了基地内部紧绷的宁静!
不是常规的预警,而是最高级别的灾难警报!
红色的应急灯疯狂旋转,将所有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血与阴影的舞蹈。
“报告!零点隔离区下层!B-7仓储区发生剧烈能量爆发!多重隔离失效!‘时之伤疤’样本活性急剧飙升!”通讯频道中传来技术员声嘶力竭、充满恐惧的呐喊,背景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能量电弧的炸裂声。
“什么?!”所有争论瞬间停止。
罗根和卡斯特几乎同时猛地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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