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殿下,真是场惊心动魄的好眠啊。”
若水击玉般的年轻声线,泠泠未掩锋芒,打断了谢玄览的思绪。
晋王殿下?
这声音也熟悉得诡异,谢玄览抵着刺目的秋光睁开眼。
眩晕渐渐平和,面前人的容颜也由暗转明,但见他眉宇矜傲,似笑非笑地打量,穿的是从前他最常着的明朱色氅衣,怀里抱着他从前最爱的燕支刀。
谢玄览悚然而震,从棺材里爬起身,目光钉在眼前人身上。
方才隐藏在期冀后那一丝不确定的巨大恐慌如暗幕渐渐卷起,几乎将他吞噬。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眼前所见的真实性。
他怎么可能看见从前的自己?
如果眼前的人是他,那他又是谁?
“晋王殿下。”
眼前的自己含笑相望:“晋王殿下这一觉,险些将自己睡进土里,难怪长公主殿下急着丧。”
谢玄览移目,看见了仍因震惊而呆滞的长公主,以及沉默站在一旁的姜从萤。
阿萤……
他辗转大梦所求见的故人,他的妻。
谢玄览急切地想要抓住她,未提防手脚都不听使唤,径直从棺材里摔落,拉棺材的马受惊,又将他从马车摔到地上。
没有人敢扶他,唯一不惧鬼神的谢三公子,也只冷眼观望着他的企图。
谢玄览从尘土中支起僵硬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向姜从萤的方向爬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千斤重,仿佛每一步都要挣尽平生的力气。
突然,他俯地骤咳数声,抬起头,见掌心是一捧殷红鲜血。
“吾儿!”
惯见他咳血的样子,宣德长公主终于回过神,挣开侍女的拦阻,抢身上前将地上的谢玄览拥在怀里,放声大哭。
“必是老天怜我孤苦,将你还给了我,吾儿,吾儿啊!”
多日失水与巨大的情绪波动令谢玄览喉中紧涩,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再历割喉。
“我不是——”
“晋王”二字尚未脱口,忽听旁边有人“嗷”地一声怪叫,打断了他的话。
转头看去,又是位老熟人,太霄道人。
太霄道人高声道:“晋王殿下根本没死,是被小鬼锁住了身,贫道今日正是为
解救晋王殿下而来,瞧瞧,小鬼跑了,殿下就醒了,你说是不是啊晋王殿下!”
说罢拼命朝晋王眨眼,顾不得旁人看得见看不见。
谢玄览久久未语,因自身气力不支,连宣德长公主也推不开,只好默默将四周环视一圈。
他想起来了。
前世晋王病故,宣德长公主携其棺与姜家丧的队伍相撞,欲将姜老御史开棺鞭尸,被他赶来拦下。
这是父亲谢丞相的命令,于彼时的谢玄览而言,只是一桩寻常差事,无关喜恶,所以当从萤谢绝了他的庇护后,他选择了冷眼旁观。
旁观她生受长公主二十鞭,疼得咬破唇颌,昏厥前仍不忘谢恩。
那些鞭痕,直至新婚夜仍未褪尽。
如今铜鎏绕金丝马鞭惊落在地,尚未沾上她的血,谢玄览紧梗在喉间的一口气慢慢喘开。
他望着太霄道人,语缓慢地说道:“是有小鬼锁了我的身,令我七窍皆闭,动弹不得,方才这位……得道高士,已将小鬼驱跑了。”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宣德长公主连呼惊险,再顾不得旁人,一边将晋王搀入轿辇归府,一边命人往皇宫去请太医和钦天监。
*
夜色如网,缓缓将姜府笼罩。
姜大爷与大公子扶棺南下,如今姜家只剩一众女眷在祠堂供香火。
白日里长房夫人蔡氏也在场,此时忍不住抱怨从萤:“你实在太莽撞,若非谢丞相举荐,咱们怎能从许州回到云京?你不该当众落三公子的面子!”
从萤跪蒲团上,屈身往老御史的牌位前添香火,幢幢火苗映着她温隽的眉眼,仿佛静澜无声的春水。
她回蔡氏道:“伯母不要忘了,十年前,也是因为谢氏的排挤,祖父才会被贬到许州。”
那时从萤七岁,已经懂事,看见祖父下朝归来时捧着一卷圣旨,神色忧愤。
祖父的同僚闫御史前来拜访,从萤躲在花几后听他们议论。
闫御史替祖父惋惜:“你眼见着就要升任御史中丞,不该这时候得罪谢相,谢相待你不薄,有什么事情该在私底下商议,你怎么能在朝堂上驳谢相的面子呢?”
祖父说:“天子立储从来不是私事。谢相想用御史中丞之位,换我在这件事上支持他,绝无可能,我宁可被贬到许州去!”
闫御史叹气:“你这是何苦……”
“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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