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前那番对话后,乾元帝便秉持着君子之态,他待温渺的态度是一种温柔中流露出来的强势,可偶尔温渺细究之下,竟还能品到几分……自卑?
堂堂大楚皇帝,面对她这样的孀妇,还会自卑?
温渺不理解,但也没细究,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反抗皇帝,也不觉得谢家能扛过来自王权的压迫,因此现下于她而言不过是顺其自然。
甚至,若是说最初她还有几分躲避的心思,那么而今为了自己、为了谢家,温渺倒更希望能放慢脚步,把控住这段关系。
待游船之后,温渺扶着皇帝的手臂上了岸,此刻已到落日余晖的时刻,她适时提出回谢府,却听乾元帝道:“夫人在庄子上住一晚吧。”
平和中却也透着些强劲。
温渺有时觉得乾元帝过于矛盾了,她没拒绝,只问:“那我外祖他们……”
皇帝:“朕已差人安顿过了。”
温渺唇角略平,“陛下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面对温渺语气中轻微的不快,乾元帝此刻也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好似没有丁点帝王的架子,宛若寻常人家的丈夫一般……
温渺急急按住脑海里的想法,她面色微顿,只跟着皇帝往庄子内走。
早一步进去的大太监徐胜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时间都掐算得正好,黄昏后的庄内支起了灯笼、点起了烛火,厅内主位设座一左一右,宛若帝后同台。
温渺瞧着那案几、坐次有些失神。
整个厅内都为木质装潢,待跨过门槛后,便有仆从半跪于地,奉上木屐伺候贵人换鞋。
但皇帝却挥退了伺候的仆从,在徐胜和守在门口张继震惊的视线里,很自然地自己换上木屐,随后并不在意旁人的视线,只半蹲在地,将另一双崭新、明显是为女子准备的木屐拿在手里,以手指指背试了试木料上的温度。
温渺讶然不解。
徐胜见此连忙开口:“陛下放心,这木屐拿来前用热毛巾温过,不至于凉脚。”
乾元帝道了一声“做的不错”,抬手落于温渺的裙边,仰头说:“夫人可以扶着朕的肩。”
温渺张了张唇,声音轻地几乎是从唇峰间溜出来的,“我、我可以自己来。”
但半蹲在地方的圣上没动,只望着温渺。
温渺心底叹了口气,她纵容了大楚皇帝喜欢伺候人……或者说伺候她的怪癖,身体前倾,抬手扶在了对方衣料下健硕有力的肩头之上。
厅前伺候的下人很有眼色地垂头敛目,收了视线,乾元帝则小心将那适合春日的轻柔裙摆撩开半截,让温渺半抬起脚,踩于他的膝上,褪去罗袜,露出白如霜的脚,顺着皇帝的力道换上木屐,彻底踩实在地上。
先前被热毛巾温过的木屐鞋面还带有暖融融的余温,并不寒凉,落于裙摆之下,在走动间隐隐能瞧见一抹如若软玉流脂的白,晕染薄粉,转瞬即逝。
待亲手为温渺换好木屐后,乾元帝唇角掀起一个很细微的弧度,这才吩咐,“摆膳吧。”
伺候在庄子内的仆从们鱼贯而出,端着各式各样的点心餐食、茶水清酒,温渺与皇帝坐于主位之上,一左一右,不分尊卑。
案几上的吃食琳琅满目,种类繁多,温渺细看之下发觉竟都是自己喜欢的,她偏头看了眼乾元帝,对方只拎起酒壶给温渺倒了一小杯温酒。
皇帝:“这是特意准备的果酿,并不醉人,夫人可放心。”
显然他还记得那日在宫宴中的事情,甫一提起,倒叫面皮薄的温渺先红了耳廓,只能借端杯轻啜的动作遮挡自己的不自然。
整场晚餐,他们身侧都没有仆从在侧,均为乾元帝亲力亲为,他似是从中得了趣儿,便也不叫温渺动手——
倒酒、割肉、剥皮,那般过于精细小心的伺候,令温渺会有种自己什么都不会的错觉。
那是一种掌控感。
从初见到现在的几次相处磨合中,温渺也逐渐能窥见乾元帝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另一番性子,除却帝王所拥有的至高威仪外,他的处世手段有一种深藏在骨子里的占有欲和阴鸷。
那份阴鸷如同水下的石块,日常瞧着不显,可若是有风吹过,便能窥见其下的嶙峋。
出于地位,出于这份隐藏的阴暗,也出于乾元帝所言“他并不愿做恶人”的言辞,温渺从不曾明显反抗。
礼貌、克制、小心,这乾元帝从表层令温渺所感的,可每当温渺稍有拒绝之意时,对方那份藏在骨子里的压抑便油然而生,似是想要化作一条巨蟒,一寸一寸将温渺缠紧,拖拽到那不见天日的洞穴深处。
那是一种晦暗难察的阴湿潮冷,与乾元帝的形象大相径庭,却又令温渺有种无孔不入的被侵略感。
晚饭之后,乾元帝没有多留温渺,他也知道什么叫适度,便只是叫庄子上的侍女带温渺去休息,而他自己则换作一席玄色劲装,手提兵器,去院子里挥了起来。
许是同夫人在一处待久了,他冷了十几年的血,倒也有些躁动难抑。
只是不知夫人,何时才能成为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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