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日头渐沉,火烧云最后一丝余彩溶于青蓝。教学楼灯火通明,探向窗台的银杏枝叶还盛着鲜艳的绿意。
晚自习纸页翻动声催人入眠。
柳承被纪羽塞了满肚子的面包点心,撑得昏昏欲睡,靠着心底强烈的自觉硬生生挺着,转头一看,罪魁祸首倒是睡得香甜。
纪羽手臂一弯,头一低,整张脸就埋进了臂弯,身上像没了骨头似的伏在桌面,脖子细细一截露在外边。
手上倒还倔强地握支笔,墨迹在纸面深深浅浅,笔尖向外滑动。
纪羽困得很清醒,脑子里还在转着今天的考题,想起来半截知识点,又忘了。
不知道那个缺德的在按圆珠笔,哒哒哒地没完没了。
纪羽偏过头,听见有人小声地通风报信:“来了来了。”
谁来了?
半睡半醒的脑袋艰难进行思考,展舒文轻轻叩他的桌子:“吴老师来了。”
纪羽醒了大半,但还是累,意识开始挣扎,□□仍在抵抗。
吴芝芝教英语,教龄长达三十年,人很麻利,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严格,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记得有次纪羽在她课上打了瞌睡,吴芝芝把他拎起来站了一节课还不够,让纪羽每天到她办公室背一篇范文,持续了一个礼拜。
纪羽记性不错,但忘得也快,吴芝芝镜片后的眼睛一扫,就紧张得忘这儿忘那儿。
为了避免这类情况再次上演,纪羽找到贺思钧练习并监督。
贺思钧背书,纪羽监督。
纪羽卷着书抱臂,目光灼灼盯着贺思钧绷着脸不太熟练地背出一整篇范文,才满意地点点头:“差不多对啦,不过中间你少背了一句……”
贺思钧低头重点标注出缺漏,说:“这就是你想要的有难同当?”
“说什么呢,”纪羽撇撇嘴,“我为什么不找别人只找你呀,我们一起学习进步,这是福气,这个机会别人都没有的,这叫有福同享,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那我再背一遍。”
键帽按动声与脚步声重叠,纪羽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有了要醒的架势。
虚虚握住的黑笔也在此刻从指间滑落,滚动一圈,坠下桌面。
没有预料中笔杆落地的声响,纪羽身侧擦过一阵风,继而听见才在回忆里响起的声音飘到门口:“吴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
-
办公室内,吴芝芝指尖轻抬玫红色镜框,眼珠上撇:“你还真是稀客了,一年都没见你来找我几回。”
贺思钧收回卷纸,整整齐齐叠好,看着一副好学生样。
张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嗯,我今天来了,以后再来。”
“哎呦。”
吴芝芝被他气笑了,看他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没好话说,又是老生常谈:“这些问题我早时候是不是和你说过了,你就是死犟,听不进去。做题和做人一样,要灵活,懂变通,你拿不到分,视角不打开,认的死理有用吗?你自己说。”
她打量着面前的学生,从轮廓清晰的脸到结实的肩膀骨骼,放在几十年前,长到这样的身量都该挑起担子养活一家人了。
瞧着稳重、自持。
可贺思钧一张口,再次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副假象:“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嗯你个头。”
吴芝芝见他冥顽不化胸里像吃了个粉面红薯似的憋闷。贺思钧就是块石头,再怎么点化也成不了玉,他外表是什么样,敞开的心扉里还是什么样。
贺思钧站在那表情都没能变化一下,吴芝芝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和他沟通的念头。
“你先回去吧,让他们把假期里打印的资料再拿出来看看,我喝口水再过去,和你说了半个小时我嘴都干了。”
等吴芝芝抿口茶,眼前早没了人影。
“唉,这死孩子。”
“笃笃”。贺思钧敲响教室前门,抬眼看到纪羽已经醒了,换了支笔撑着头写写画画。
“吴老师待会过来,暑假打印的资料可以先拿出来看。”
底下一阵压着声音的哀嚎,一堆人开始翻箱倒柜。纪羽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像是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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