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新书要出版了,今天来出版社谈些事情。”“哦……”言真恍然大悟地点头,“我们单位附近确实有个出版社。”“不过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比较近的路应该是那一条。”她伸手指给沈浮看。沈浮却摇头:“不是,我刚好顺路,来看看你。”言真笑容不变:“嗯嗯,这里是挺容易走错的,那我送你过去……”“我是来看你的。”笑容像冷油一样凝固在嘴角。言真微微皱眉,终于问:“我有什么好看的?”她感受到沈浮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鹅毛般轻而软。她温声说:“自从上次知道你还在y城工作,我就想来看看。”“我没有想到你会继续做记者,言真。”言真移开眼:“也称不上正经记者,划水摸鱼、偶尔写写花边新闻的娱记吧。”“倒是你,”她重新抬起头,笑容灿烂地问,“新出版的书是写什么的?”“还是微观史,一个晚唐宫女的一生,”沈浮说,微微地笑,“是不是很小很小的题。”言真沉默。半晌,她才听到自己很轻的声音:“是啊。”沈浮的研究方向一直是微观史。言真还记得,自己大四的时候,沈浮已开始投期刊,每天因为拒稿愁眉苦脸。有天沈浮忽然问她:“你觉得研究历史中的个人有意义吗?”学术问题猝不及防,言真咬在嘴里的酱肘子掉进饭盒:“啊?”“毕竟历史是有规律的,而个人的选择没有。在历史的洪流里,每个人都像是无序的蚂蚁。”沈浮长叹一口气,连芹菜炒鸡肉都有哀愁的味道:“你说我要不要换一个研究方向?”“嗯……”言真低头扒拉米饭,酱肘子炖得软滑入味,用筷子挑好几次都没夹起来。最后她用筷子一戳,美美把酱肘子送进嘴里:“不用吧。”她嘴巴鼓鼓囊囊,仓鼠一样咀嚼:“历史就是由个人组成的啊。”“你看世间究竟能有几人,嗯,在史书上留下身后名?”左传春秋,加起来二十万字。百年王朝更迭,千古风流人物,不过在寥寥百字评议间一带而过。在王侯将相、史书工笔之外,命运的颠沛,人心千百次的流转,有谁能看见?又有谁能写尽?“新闻就是当代的微观史。无数没有话语权力的人,她们的故事,应该由我们去发现,我们去写。”她伸手夹走沈浮饭盒里的肉片:“所以我觉得,你应该继续。”沈浮若有所思点头。言真将北冰洋汽水的玻璃品递向沈浮:“干一杯。”“微观史万岁。“玻璃清脆地碰到一起。“恭喜你,终于达成夙愿。”时至今日,言真看向沈浮,目光闪动,第一次如此真心实意。初心不改终究难得。她已改变太多,因此看见不变的人,总是庆幸。哪怕她是沈浮。“你也没怎么变,言真。”沈浮却忽然说。她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你后来去结婚了呢。”沈浮的目光扫过言真。无名指素净无比,没有一只戒圈。她向来不喜欢戴首饰,这点似乎保留到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耳际盛开小小一朵玻璃鸢尾花。“耳夹很适合你。”她说,又笑:“你一直没有打耳洞,是不是还是怕痛。”“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有一对蝴蝶耳夹,很漂亮的蓝绿色,但你总是不带。”“我觉得花比蝴蝶更适合你,你觉得呢?”她微笑着看向言真,对她挥一挥手。“我和出版社约的时间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沈浮转身离去。日光之下,只有言真沉默留在原地。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沉默。因为她终于想起来,在她们重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浮向她展示和安然的订婚指环,言语间复杂的情绪。当年分手的话,那个要结婚的谎,她一直记到现在。她手指冰凉,下意识捏了捏耳垂。鸢尾花耳夹依旧挂在那里。八年前,读大学的时候,她确实有一副蝴蝶耳夹。只是那幅耳夹是柏溪雪送的,钻石镶嵌,价格不菲。为了避嫌,她几乎不戴。没想到沈浮记得。那么,她和柏溪雪的关系,沈浮如今知道吗?又猜到了几分?言真觉得头很痛。她又想起2016年的圣诞节,深夜的士,她抱着柏溪雪的羊毛大衣,而柏溪雪正穿着她的羽绒服,流着眼泪靠在她身上。隧道浮光掠影,有线耳机塞在耳朵里,卫诗在《lonelychristas》幽幽地,反反复复地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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