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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治河功臣 堤坝溃于蚁穴（第1页）

储君监国引发的暗流与杀局，在深宫那双冰冷眼眸的注视下，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暴毙老吏的案子被强行压下，调查转入地下，流言在铁腕惩治了几个传播最甚者后稍有收敛。然而，那根紧绷的弦并未松弛，只是陷入了更深的蛰伏，等待下一个时机。年轻的太子嬴琰经此一吓，愈发谨慎，几乎事事征求辅政大臣意见，少有自己的主张，这反而让某些人稍稍放松了警惕。

朝堂的注意力，被另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吸引——大河（黄河）的汛期将至，而下游新修筑的巨鹿泽大堤，乃是去岁举全国之力兴建的庞大工程，旨在保护下游万顷良田和数十万百姓。主持修建此堤的，是水官大夫郑国。郑国出身水利世家，年过花甲，一生心力都扑在治水上，巨鹿泽大堤是他的心血之作，也被视为他职业生涯的巅峰。去岁堤成之日，陛下亲自嘉奖，赐金封爵，风光无两。

然而，今春雨水异常充沛，上游山洪屡发，大河水位持续上涨，远超往年同期。各种令人不安的消息开始从下游传来。有巡河吏报告，巨鹿泽大堤某些段落发现渗水现象，虽及时进行了加固，但总让人心神不宁。更有一些老河工私下议论，说去年赶工期，某些地段的夯土似乎不够结实，使用的木料也并非全部是最佳品相。

这些微弱的声音，在祥瑞余晖和朝堂争斗的背景下，显得微不足道。郑国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信心，认为那些只是小瑕疵，无碍大局。他更担心的是，若此时大规模上报隐患，不仅会毁了自己一世清名，更可能被政敌利用，攻讦他耗费巨资却修建了劣质工程。他选择了隐瞒和局部修补，坚信能撑过这个汛期。

白苏因精通算学和测量，曾参与过大堤的部分规划核算。她对今春的水文数据感到不安，特意调阅了近期巡堤记录。那些关于渗水和夯土不实的零星报告让她皱起了眉头。她深知水利工程关乎无数生灵，丝毫马虎不得。她试图求见郑国，想提醒他重视这些隐患，最好能奏请朝廷加派人力物资，全面排查加固。

然而，她连郑国的面都未能见到。郑国的门吏以大夫忙于防汛公务为由，婉拒了她。甚至流露出些许不屑，认为一个女子不该对这等国家大事指手画脚。白苏又试图通过东宫渠道反映，但此时东宫自身难保，太子和辅政大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朝堂博弈和即将到来的大河汛情上，对她这些基于零星报告的“过度担忧”并未给予足够重视。

时间在焦虑中一天天过去。天空阴沉，雨水时断时续，大河的水位每天都在创造新的记录，浑浊的河水如同咆哮的黄龙，冲击着看似坚固的堤岸。郑国日夜守在堤上，指挥着民夫和兵卒不断加固险段，他眼窝深陷，白发凌乱，内心的压力已到极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水位早已超过了他设计时的安全阈值，全凭堤坝的体量和运气在硬撑。

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长期高水位浸泡，加上一段当初夯土不实、内部已被暗流掏空不少的堤基再也无法承受压力，在一处看似并不起眼的地方，先是出现管涌，浑浊的水柱喷溅而出。巡堤人员发现后立刻惊呼报警，郑国闻讯踉跄奔来，指挥人手拼命投下沙袋石块试图堵塞。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蚁穴已溃，狂澜既倒。那小小的管涌迅速扩大，更多的水流汹涌而出，冲垮了仓促投下的物料，撕裂了脆弱的堤体。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人们的绝望哭喊声中，巨鹿泽大堤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积蓄已久的洪水如同挣脱牢笼的洪荒巨兽，以毁灭一切的姿态奔腾而出，瞬间吞噬了下游的村庄、农田、城镇。黑夜中，只能听到雷鸣、水啸、以及人类绝望的惨叫。无数生命、无数家庭积攒了一生的财富，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郑国站在残存的堤坝上，望着脚下那片骤然出现的、疯狂咆哮的汪洋，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一生治水，功勋卓着，最终却因一时的侥幸、对名声的顾虑、或许还有那无法言说的工期和物资压力，导致了这场惊天浩劫。堤坝溃于蚁穴，而他那看似坚固的信念和荣耀，又何尝不是溃于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微小的、不敢直面问题的怯懦与虚荣？

消息传回王城，举朝震骇。刚刚经历过祥瑞粉饰的太平，被这冰冷的洪水冲得粉碎。巨大的伤亡和损失，需要有人来承担。愤怒的朝臣们立刻将矛头指向了郑国。渎职、欺君、耗竭民力却酿此大祸…一项项罪名被迅速罗列出来。

曾经备受尊敬的治水功臣，转眼间就成了千古罪人。郑国被革职下狱，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审判和无尽的唾骂。

然而，这场悲剧的背后，仅仅是郑国一个人的责任吗？赶工期的压力从何而来？那些被忽略的隐患报告，为何未能上达天听？工程中是否存在偷工减料或资源挪用？这些问题，在需要快速寻找替罪羊来平息民愤和朝野压力的关头，都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白苏听到噩耗，黯然神伤。她未能阻止这一切，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她看到的是系统性的失灵：专家的刚愎自用、沟通渠道的堵塞、对隐患的侥幸心理、以及最终时刻那无法抗拒的自然伟力。一个微小的失误，一个被忽视的蚁穴，在层层叠加的压力和固有的缺陷下，最终酿成了吞噬一切的灾难。

陛下在静养中闻讯，沉默了许久。最终传来的口谕只有冰冷的四个字：严查，重处。

巨鹿泽大堤的溃决，冲垮的不仅仅是一道土木建筑，更冲垮了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露出了其下深重的矛盾和危机。冰冷的洪水过后，留下的是遍地狼藉、生灵涂炭，以及一个必须有人用鲜血来祭奠的残酷现实。治水功臣的落幕，充满了悲剧性的讽刺，也为这个试图在血火中建立秩序的王朝，再次敲响了沉重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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