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夜灯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潮气,浸得青砖地发潮,连带着账房里新换的西洋煤油灯,玻璃罩上都凝了层薄雾。苏文砚用指尖抹了把,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骤然亮堂的光线下,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活了过来,连最细微的墨迹晕染都看得一清二楚。
“少东家,这洋灯是比豆油灯亮堂多了。”账房老周头佝偻着背,往砚台里添了勺清水,“前儿个核那笔茶庄的账,若不是这灯,那‘七’字上面的小弯钩,我怕是要当成‘九’来算。”
苏文砚没接话,指尖摩挲着桌角那只粗陶豆油灯。灯身是爷爷亲手捏的,釉色早就被岁月磨得斑驳,灯口边缘却被摩挲得发亮,那是无数个深夜,爷爷用指腹捻灯芯时留下的温度。他记得小时候躲在账房角落,看爷爷披着藏青色的旧棉袍,就着这豆大的光核账。灯苗忽明忽暗,把爷爷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水墨画。有时算得入神,爷爷会用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嘴里念念有词,那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竟比任何摇篮曲都让人安心。
“老周,你说这账上的数字,真能算得一分不差?”苏文砚忽然开口,声音被煤油灯的光晕裹得有些发沉。
老周头愣了愣,往算盘上拨了颗下珠:“按洋学堂的算法,自然是越精确越好。可当年老掌柜在时,总说‘账是人算的,人心却不是算盘珠子’。有回给城南张记布庄对账,明明差了三钱银子,老掌柜却让我记成‘平’,说张老板的独子在学堂念书,那三钱银子,够孩子买半月的笔墨。”
苏文砚的指尖在豆油灯的灯芯上顿了顿。他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用煤油灯核完最后一笔账,正要锁柜,却发现账本上有处墨迹洇了。那是笔药铺的进货款,“百两”的“百”字最后一横拖得太长,看着竟像“千”字。他心里一紧,连夜翻出三个月的流水账核对,折腾到后半夜,才发现是自己算错了。
那时他正对着煤油灯懊恼,忽想起爷爷的豆油灯。鬼使神差地,他点燃了那盏蒙尘的灯。昏黄的光慢悠悠地爬满账本,那处被他算错的数字,在柔光里竟不那么刺眼了。他仿佛看见爷爷坐在对面,手里捏着那支用了大半辈子的狼毫笔,笔尖悬在账页上方,迟迟不落。“文砚,”爷爷的声音仿佛从灯苗里钻出来,“这账错了,改过来便是。可若因为怕错,就把人心都算成冷冰冰的数字,那这生意,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少东家,夜深了,要不先歇着?”老周头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出来,算盘上的珠子已经归了位,像排整整齐齐的兵。
苏文砚摇摇头,吹灭了煤油灯。刹那间,账房里只剩下窗外的雨声,还有那点豆大的光,在黑暗里倔强地亮着。他重新摊开账本,这次没再用算盘,而是像爷爷那样,用指尖点着数字,一个一个地数。数到茶农的收茶款时,他忽然停住了——去年春天闹旱灾,茶农们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爷爷当年定的价钱,其实比市价高出两成。
“老周,”他抬头时,灯苗恰好跳了跳,“明天把茶农的账再核一遍,按今年的新价算,但记的时候,多记两成。”
老周头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些:“是记成‘添补春荒’?”
“嗯。”苏文砚应着,往灯里添了点新油。灯苗“噌”地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和记忆里爷爷的影子慢慢重合了。
后半夜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窗棂镀了层银。苏文砚核完最后一页账,发现砚台里的墨已经凉透了。他收拾账本时,指尖不小心碰倒了煤油灯,玻璃罩在桌上转了半圈,映出窗外的月光,亮得有些晃眼。
他弯腰把豆油灯捧在手里,灯身还带着余温。原来有些光,从来不是为了照亮数字,而是为了让那些冰冷的笔画,在岁月里慢慢长出温度。就像爷爷当年总说的:“这灯亮不了几尺地,可只要心里有光,再黑的夜路,也能走得踏实。”
天快亮时,老周头来账房取东西,看见苏文砚趴在桌上睡着了。豆油灯还亮着,灯苗轻轻舔着灯芯,把他的睫毛在账本上投下细细的影子。账本摊开在去年的那页错账上,旁边用朱笔写着一行小字:“错了便改,人心要暖。”
窗台上的煤油灯,玻璃罩上的雾气早已散去,只是灯芯的光晕,似乎比昨夜黯淡了些。
三日后的清晨,苏文砚刚走进账房,就见老周头捧着本泛黄的旧账册,脸色有些发白。“少东家,您看这个。”老周头的手指点在账页角落,那里用淡墨写着“欠茶农王阿福纹银五两”,旁边盖着个模糊的朱印,是爷爷当年的私章。
“这是十年前的账?”苏文砚翻到扉页,果然见着“光绪七年”的字样。他记得王阿福,那位住在云雾山脚下的老茶农,去年冬天染了风寒,还是药铺的伙计背着药箱上门瞧的病。
“老掌柜当年在批注里写,王阿福的儿子要进京赶考,这五两是凑的盘缠。”老周头叹了口气,“前儿个我去茶庄对账,才听说王阿福的儿子中了举人,上个月特意回了趟山里,说要还这笔账,可翻遍了近年的流水,都没找着这笔欠账的记录。”
苏文砚的指尖落在那行小字上,墨迹已经洇得发淡,却能看出当年落笔时的犹豫——“欠”字的最后一笔拖了很长,像是斟酌了许久。他忽然想起爷爷的豆油灯,那些被柔光包裹的夜晚,原来不只是在核账,更是在给人心留余地。
“备车,去云雾山。”苏文砚把旧账册合上时,晨光正从窗棂钻进来,落在豆油灯的灯身上,镀了层金边。
王阿福的家在半山腰,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旁的茶树刚冒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听见动静,王阿福披着蓝布褂子从屋里迎出来,手里还攥着个布包,布角已经磨得发白。“苏少东家,您可算来了。”老人的手有些抖,把布包往苏文砚怀里塞,“这里面是五两银子,还有我儿子带回来的京城点心,您尝尝。”
苏文砚没接布包,反而从袖中取出那页撕下来的旧账纸:“王伯,这账我看过了。当年我爷爷写的是‘欠’,不是‘借’。”
王阿福愣了愣:“这有啥不一样?”
“欠是该给的,借是该还的。”苏文砚蹲下身,指着茶园里新抽的嫩芽,“去年旱灾,您把最好的那批春茶都给了苏家,自己却留着碎茶末过冬。这五两银子,早就折在茶叶里了。”他把账纸递过去,“您看这墨迹,我爷爷当年特意用了淡墨,就是知道总有一天,您会让日子好起来,这笔账,也就不用算了。”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七零:辣媳手握空间二嫁冷面硬汉 拥有BUG天赋的我,杀穿副本异界 斩神:此即救世之铭 天道借贷司 异域佛陀转 我靠网购商城在古代当神女 除我之外,我们全家都是BOSS 每隔七日作死一次(简) 如何通过相亲嫁给亿万富翁 公主与小乞丐 末世嘤嘤怪?一拳捶死丧尸王 嫁给坏男人 神尊独宠九尾娇妻重生虐爆八荒 在赛博朋克世界做个普通人 后来,无关风月无关你 他出轨,她怀孕,我却成了赢家 龙焱现世,世界特种部队排名崩了 长生:我的种田流修仙太稳健了 都铎王朝之权利的游戏 名义:我祁同伟,妻小艾姐陈淑婷
好书推荐:揉碎温柔为夫体弱多病和情敌在古代种田搞基建我有了首都户口暗恋指南星际双修指南我只是一朵云瑜伽老师花样多妈宝女她躺平爆红了你不能这么对我带着战略仓库回大唐背叛宗门,你们后悔什么?重生之护花痞少许你三世民国重生回到古代当夫子太子殿下躺平日常我的外甥是雍正公主 驸马 重生重生宠妻时光盗不走的爱人古穿今之甜妻混世小术士高手她带着全家翻身借一缕阳光路过爸爸偷了我的女朋友的东西后妈卷走40万失踪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