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的花香
陈家老宅堂屋的八仙桌上,那只青花缠枝莲瓷瓶总在辰时准时映进一缕阳光。瓶身是淡青的釉色,缠枝莲纹像被岁月揉软了边角,唯有瓶口沿儿一道浅白的磕碰痕,是陈砚秋七岁那年搬凳子够糖罐时撞的。此刻瓶里插着三两支带着露水的栀子,是后院老树上刚摘的,香气裹着晨雾的凉,在堂屋里漫开时,陈砚秋正用软布擦着瓶身。
“砚秋,公社的人说晌午来收东西,你那瓷瓶……”娘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带着水汽的闷。陈砚秋的手顿了顿,软布在磕碰痕上多蹭了两下,没回头:“娘,这瓶不能收。”
厨房的风箱声停了。娘端着盛玉米面的笸箩出来,头发上还沾着点灶灰:“咱这院子里的旧物件,哪样不是公社要登记的?你爹走那年,就嘱咐咱守着老宅,可没说守着个瓷瓶犟。”
陈砚秋把软布叠好放进抽屉,抽屉里还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爹穿着蓝布中山装,手里捧着这只瓷瓶,身后是刚栽的栀子树。那是1958年的春天,爹说这瓷瓶是光绪年的老物件,是太奶奶传下来的,瓶里的花要常换,日子才活得有滋味。
“不是犟,”陈砚秋走到窗边,看着栀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去年王老师来借瓷瓶插野菊,说这瓶的釉色是‘雨过天青云破处’,是正经的好东西。要是收去了,说不定就给堆在仓库里,连阳光都见不着。”
娘叹了口气,把笸箩放在桌上:“王老师是城里来的文化人,可咱是庄户人,得听公社的话。你弟弟下个月要去县城当学徒,公社的李干事说了,要是咱配合登记,能给弟弟安排个好厂子。”
陈砚秋的指尖掐进掌心。弟弟陈砚明是家里的指望,去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家种了半年地,脸晒得黝黑,夜里总在煤油灯下看机械图。她知道娘是想让弟弟有个出路,可这瓷瓶……
辰时的阳光慢慢移到桌角,瓶里的栀子香更浓了。陈砚秋想起小时候,爹总把她抱在膝头,指着瓷瓶上的缠枝莲说:“你看这花,一节绕着一节,再难的日子,也能绕出个盼头。”1961年闹饥荒,家里揭不开锅,爹把家里的铜锁卖了换玉米面,却把瓷瓶擦得锃亮,说这是陈家的根,根不能断。
晌午的太阳刚过头顶,公社的拖拉机就停在了院门口。李干事穿着灰布制服,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小伙,手里拿着登记册和算盘。娘赶紧迎上去,端出搪瓷缸子倒开水:“李干事快坐,咱这院子里的物件,都在这儿了,您尽管登记。”
李干事喝了口开水,目光扫过堂屋的八仙桌,落在瓷瓶上:“这瓷瓶是老物件吧?看着有些年头了。”
陈砚秋的心提了起来,站在娘身后,手紧紧攥着衣角。娘笑着点头:“是老辈传下来的,平日里就插些花草,不值啥钱。”
“不管值不值钱,都得登记。”李干事拿出钢笔,在登记册上划了两道,“现在公社要集中管理老物件,将来要办展览馆,让大伙儿都看看咱的老底子。”
陈砚秋往前迈了一步:“李干事,这瓷瓶是俺家的传家宝,爹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要留着。要是办展览馆,能不能先放在俺家?俺每天擦干净,换新鲜的花,等展览馆弄好了,再送过去?”
李干事放下钢笔,看了看陈砚秋:“你就是陈砚秋吧?听说你在村里小学当代课老师,也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还不懂政策?公社的规定,哪能讨价还价?”
两个年轻小伙已经走到桌前,伸手就要抱瓷瓶。陈砚秋一下子拦在桌前:“不能动!这瓶上有磕碰痕,要是碰坏了,咋跟老辈交代?”
“你这姑娘,怎么不讲理?”李干事的声音沉了下来,“公社登记老物件,是为了保护,不是糟蹋。你要是不配合,别说你弟弟的学徒名额,连你代课老师的工作都得受影响。”
娘赶紧拉着陈砚秋的胳膊:“砚秋,别胡来!李干事,俺们配合,配合!”
陈砚秋看着娘的手在抖,又看了看桌上的瓷瓶——瓶口的露水顺着瓶身滑下来,在桌布上留下一小片湿痕,像一滴眼泪。她想起弟弟昨晚说的话:“姐,要是能去县城当学徒,我一定好好学,将来挣了钱,给你买块上海牌手表。”
李干事的钢笔在登记册上“唰唰”地写着,两个小伙已经把瓷瓶抱了起来。陈砚秋的眼睛热了,她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栀子树,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像爹当年的声音。
瓷瓶被放进拖拉机的后斗里,上面盖了块粗布。李干事临走时说:“你们放心,公社肯定会好好保管,等展览馆开了,第一个通知你们来看。”
拖拉机突突地开走了,扬起的尘土落在院门口的石墩上。娘蹲在地上,用围裙擦着眼角:“砚秋,别怪娘,咱得为砚明着想。”
陈砚秋没说话,走到八仙桌前,摸着桌布上的湿痕。瓶里的栀子被留在了桌上,花瓣已经有点蔫了。她把花捡起来,走到后院的栀子树前,挖了个小坑,把花埋了进去。
“爹,俺没守住瓷瓶,”她对着树轻声说,“但俺会等着,等展览馆开了,再去看它。”
日子一天天过去,弟弟去了县城的农机厂当学徒,每个月寄回十块钱,信里总说厂里的师傅好,还教他修拖拉机。娘的脸上有了笑,每天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栀子树也浇得勤,夏天的时候,满树的花开得雪白,香气能飘到村口。
陈砚秋还在村里小学当代课老师,教三年级的语文和算术。孩子们都喜欢她,因为她总在课堂上讲些老故事——讲爹当年怎么护着瓷瓶,讲瓷瓶上的缠枝莲有多少片花瓣,讲“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釉色有多好看。有个叫小石头的孩子,总在课后问她:“陈老师,那瓷瓶什么时候能回来呀?俺想看看它插满栀子花的样子。”
陈砚秋摸着小石头的头,笑着说:“快了,等展览馆开了,咱们一起去看。”
可展览馆的消息,却迟迟没等来。1966年的夏天,城里来了批红卫兵,戴着红袖章,举着标语,说要“破四旧”。村里的广播天天响,说要把家里的旧书、旧画、老物件都交出来,不然就要上门搜。
娘听到广播,脸都白了:“砚秋,那瓷瓶……不会有事吧?”
陈砚秋的心也沉了。她想起李干事说的“好好保管”,可现在“破四旧”,那些老物件说不定要被砸了。她连夜写了封信,托去县城办事的邻居带给弟弟,让他去公社问问瓷瓶的下落。
弟弟的回信来得很快,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沾着点油污:“姐,俺去公社问了,李干事说瓷瓶早就被调到地区的文化馆了。俺去文化馆找,门口的人说现在不让进,里面的老物件都堆在库房里,不知道会不会被砸。俺跟他们吵,被赶出来了。”
陈砚秋拿着信,手都在抖。她想起爹说的“根不能断”,难道这瓷瓶,真的要没了?
那天晚上,陈砚秋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她爬起来,走到堂屋的八仙桌前,桌上空荡荡的,只有栀子树的影子落在桌上,像个模糊的轮廓。她突然想起王老师说的话——王老师去年被调回城里了,走之前跟她说,这瓷瓶是“青花缠枝莲纹赏瓶”,光绪年间的官窑器,要是能好好保存,将来会是宝贝。
“宝贝”两个字,在陈砚秋的心里闪了一下。她穿上衣服,摸黑找出家里的手电筒,又揣了两个玉米面窝头,决定去地区的文化馆看看。
从村里到地区有三十里路,得走三个钟头。陈砚秋沿着田埂走,夜里的风有点凉,她想起小时候爹背着她去县城赶庙会,也是走这条路,爹的背很暖,她趴在爹的背上,能闻到爹身上的皂角香。
天快亮的时候,陈砚秋终于走到了地区文化馆门口。文化馆是座老洋楼,门口挂着“破四旧工作组”的牌子,几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正围着一堆旧书烧,火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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