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新北城的街头,天色暗得发沉,像一锅烧焦了的墨水,一层乌云死死地压在头顶,仿佛要把整座城市挤碎。
冬天的风从街角灌进来,毫无征兆地钻进衣领,像一把把细碎的锈刀,贴着骨头刮。风卷起地上的塑料袋,横冲直撞,在空中翻滚挣扎,像无处安放的灵魂。
我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不带一丝声响,像个失魂的游鬼。
今晚,我什么也不想干。
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不想睡觉。甚至连恨与悲伤,都疲惫得提不起来。
只是单纯地想走一走,走遍这座城里,所有曾经属于我的角落。就像一个即将赴死的囚徒,在行刑前,想把心里的那些“再见”都亲口说完。
哪怕只是最后一次。
第一站,是东城区的小吃街。
五年前,我在这里第一次跟着老六、阿宝他们学着“混社会”,端盘子、收桌子,为的不过是一顿热饭。
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郊区旧庙里,穿着寺庙里带下来的旧棉袍,在冷风里冻得直哆嗦。有人看不惯我们几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在后厨门口堵我,骂我是“叫花子”、“剃头贼”,还朝我头上扔烟灰缸。
我没吭声,只是笑着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拍了拍灰尘,照样塞进嘴里。
那时候的我,傻得可笑,也倔得可怜。
我站在小吃街的拐角,看着一排排热气腾腾的摊位,闻着烤肉、油条、麻辣烫的味道,鼻子突然一酸。
摊主换了,招牌换了,连街口那棵撑了几十年的老榕树也被砍掉了,换成一个电动车充电桩。
可我记得。
我记得第一次靠自己的手,挣到了两块钱小费,那天晚上,我们几个躲在街尾喝稀饭,稀饭里只有一点点咸菜,但我喝得像喝酒一样热烈,心里开心得像过年。
我蹲下来,摸了摸那块被无数脚步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低声道:
“那时候多傻啊……以为只要肯吃苦,什么都能换回来。”
风很冷,吹得眼睛发涩,像是有针扎进去。可我没眨眼,就那么看着街角那家冒着热气的粉摊,直到视线模糊。
我站起来,继续走。
第二站,是东郊的废弃操场。
那里,是我和庄婧第一次真正说话的地方。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风很轻,她丢下课本,坐在半破的看台上,喝着廉价的啤酒,裤脚卷到膝盖,说她想当个老师。
“教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她笑着说,“哪怕一辈子工资低得可怜。”
我笑她傻,她就气呼呼地朝我扔空罐头。
“你不懂,”她说,“有些人,是为了自己活着;有些人,是为了别人活着。”
我那时真不懂。
我那时候只想往上爬,想有钱,想脱离命运这口沼泽,哪还管什么教育、理想。
操场边的围栏早就塌了一半,草丛里堆着不知从哪来的破旧家具,像是一场没人打扫的告别。
我走到那片看台前,抬头看着灰扑扑的天空。上面没有星星,连月亮也不见了。
那时候的庄婧,笑容真好看啊。简单,干净,像冬日里一抹阳光,刚好洒在心上。
而我呢?
我已经很多年,再也没那样笑过。
我叹了口气,朝着看台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在心里说,“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然后转身离开。
第三站,是市中心那家二手书店。
五年前,我追着林若瑶的背影,不敢靠太近,只敢在她常去的书店门口徘徊。
那时的我,还穿着破旧僧衣,脚上是皱巴巴的布鞋。她站在柜台前翻《红楼梦》,我就站在隔壁书架,装作看《佛说无常经》。
我多希望她能转头看我一眼。
但又害怕真的对上她的眼。
我走进那家书店,店员换了,装修焕然一新,墙面粉刷得雪白,连空调风口都变了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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