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青山。
由于日前又才下了不大不小的雪,地上积冰未消,黄泥与防滑的干草泥泞作一片,于是帮忙来发掘尸首的官兵、周遭看热闹的村民,大大小小的脚印全都并作一团。司若才下了轿子,便看到乱糟糟的现场,眉头紧皱。
“叫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他冷喝一声,清冷眉间蹙起几分厉色,但却没人理会他,司若大步走进拥挤的人群之中——那里有两个官兵举着铁锹,正挥汗如雨,“除官府办案者外,与案件无关人士立即离开,再破坏现场,以恶意妨碍罪论处!”
赵府尹迟了司若与沈灼怀两步下轿,见到司若震怒模样,赶紧赶人:“让人走,快点儿!莫要误了事!”
在场官兵面面相觑几下,这才立刻将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们赶离现场,将发掘中的那块地以身躯围成一圈,挡住外部窥探的视线。
泥淖湿滑,沾污长袍,甚至因为泥土太过于软烂,司若半只鞋都陷入泥土之中,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恶劣的环境,比起后面走一步停两步的赵府尹,司若只是瞟了一眼脚下,拽起下袍迅速越过泥泞地。而万仵作就站在坑洞边,朝他招着手。
“已挖出来十八具尸首了,年纪看起来大约都在五至十七岁上下,天寒地冻的,大部分都还保存得比较完好。”万仵作小声给司若介绍情况,“有几具……”他微叹了口气,“还能认得出来是谁,方才有个樵夫来过,硬想着带走,被我拦住了。”
司若顺着万仵作的眼神向人群之中去,看到被官兵阻拦的百姓里,王樵夫眼睛血红,不管不顾地想往里冲。看到司若投过来的目光,王樵夫突然愣住了,眼睛里露出一些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来,突然滞住了,然后被官兵一把推了出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仍死死盯着司若。
司若敛眸,避开了那几近有型的苦痛目光。
他身侧的沈灼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去看看尸首。”而后,沈灼怀拨开人群,来到王樵夫面前,也不知沈灼怀说了些什么,总之在沈灼怀的安抚之下,王樵夫逐渐变得平静下来,孤零零站在人群边缘。
“……”司若戴上皮质手套,走近那一具具被麻布覆盖的尸首,蹲下了身,掀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伴随恶臭随即翻涌上来,司若微微皱眉,屏住呼吸。
这大概是一具被埋得比较早的尸体,皮肉已经开始腐烂,腐烂的边缘爬满了蠕动的成团白色蛆虫,那原本光滑的人类皮肤像是被什么液体腐蚀了,开始露出网状的皮肉真空,旁边守卫的官兵见了,面上不由得下意识露出厌恶的神色。
但司若却并未因这样令人生恶的画面就退缩,他面无表情地用竹镊钳起一条卷曲的蛆虫,在阳光下细细查看,好像这不是与尸体伴生的恶虫,而是展翅欲飞的蝴蝶。他冷艳妍丽的眉目上没有半点表情,有的只是认真和钻研,叫旁人看到,总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是最早一具吗?”他放下那条蛆虫,问万仵作。
万仵作一愣,很快回答:“是……目前最早的一具。”他解释道,“现在已经挖掘至地下五尺有余,虽然没有再有新发现,但上层泥土仍有重填埋的痕迹,因而在下判断地下很可能还有尸体。”
司若点点头,又接着去看了接下来的十几具尸体。万仵作所言非虚,虽然泥土潮湿,但天气寒冷,又有雪覆盖保温,除去那一具腐烂得较快的尸体以外,其余大部分尸首都还大致保留着死前的样貌——即胸前那处空洞。而与瑛娘之死有所不同的,最新被发现的这名受害人身上,除去心脏处那个空洞外,其余最多只有喉颈中段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几乎是一击毙命,杀人者是个老练的杀手,不会轻易折磨人。而除了这个外,司若还意识到了自己先前遗漏的一点:
他对人体太过于熟悉,以至于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人都是如此了,然而无论是瑛娘还是如今司若眼前的受害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取走心脏的人完美地避开了对心脏的所有伤害,他取出的是一整颗心,司若几乎可以断定,那没有半点“损耗”。
而这也证实了司若先前的猜测:瑛娘身上的其他伤分明是个新手造成的,很有可能,不,就是马复本人。
他理了一下思绪,很快开口道:“沈灼怀,帮我记录。”
沈灼怀早做好了准备,站立在他身侧。
“截止目前,可确定有尸体的受害者共有一十九人,最近为冬至当日的马瑛娘,最早为——”司若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具腐败的尸体,“无名氏甲,由受害者体表蛆虫生长速度与天气情况可判断,其遇害日期最早不早于七日之前,最晚不晚于十四日前,左右。”
“根据所有受害者尸首伤口可判断,凶手惯用手为右手,行事凶狠老练,惯于一击毙命,不留后着,且对人身体结构异常熟悉,能够熟练完美地将心脏取出而不受损害,很可能有仵作背景,或是学医出身。”他语气平缓,语速也并不快,但条理清晰,且逻辑缜密,听得旁边的万仵作连连点头,“以及,此人只对年纪较小的孩子出手,男女不忌……”司若语气里带了一点迟疑,不过他还是开口道,“我怀疑此人可能并不魁梧,或者年纪并不算的很大,没有能力对同龄人或是成年人下手,如果有可能……调查时也不要放过女医。”
“都记下了。”沈灼怀下笔飞快,龙飞凤舞的,但多少还能叫人看得清楚,“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应该。”司若思量片刻,脱下了手套,在水中擦拭双手,他又看到了人群中王樵夫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忍不住对沈灼怀道,“尸首……可否先让家属认领?”
他方才经手检验的女孩尸体有三具,虽然没人同他说,但司若却能从眉骨间看得出哪个是王樵夫的女儿珠儿——的确是个如珠如玉的可爱姑娘,只是她也同瑛娘一般,再也无法醒来,冰冷的尸体静静躺着,皮肤青白,死不瞑目。
沈灼怀方才与王樵夫对话,直面了他的崩溃,心中也多有不忍,他侧眸望向赵府尹:“赵大人意下如何?”
方才司若验尸时,赵府尹就没过来,直到司若工作结束,他才走近几步,此刻,他与两人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手背于身后,面露难色,迟疑片刻:“……凭沈大人的意思办罢。”
一直被官兵围成一圈的挖掘现场空出了一条道来,王樵夫、以及同样住在附近,闻讯赶来的几个受害者家属冲进其中,纷纷抱头痛哭。
司若不忍,别过头去。
他似乎越来越心软了。
……
万青山挖出十余具尸体的“丑闻”没过多久就莫名其妙地席卷了整个京城,下至牙牙学语的幼儿,上至耄耋之年的老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同时也得知,不久前京城出了一味“神药”——
一味用人心制成的神药。
在发现尸体的现场,最后一共发掘出来了二十一具尸体,据司若判断,受害者最早可追溯到三个月前,最早一个受害人已经开始有些白骨化。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了司若的清白——别说三个月前,就是半个月前,司若都还不在京城,更不可能模仿真凶的手段杀害瑛娘。而那些受害人心脏的去向——不需京兆府多查,也很快可追查到,京中各大药房都不约而同地干起了这一桩买卖。
赵府尹亲自带人查处了京城最大药堂之一的三生堂,也就是瑛娘所取雪眉春的地方。
查处当日是个阴天,天雾蒙蒙的,分明正直白日,却看不到半点太阳,斜射的光打在身着甲胄的官兵脸上,投下厚重的半边阴影。碍于身份,沈灼怀与司若并没有参与这一场搜捕,而是在三生堂外等候。周围一条街的闲杂人等都被清空,表情肃穆的兵士手持利刃,四处戒严。而原本代表着救死扶伤的药堂院子里,不时传来哀戚的嚎叫,以及兵刃碰撞的声响。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京城最大的药堂,经营近百年的三生堂,就轰然败落,三生堂的继承人,一个四十岁出头,面蓄长须的中年男子被反绑了双手,从店中被带出,身后还跟着一长队的帮凶,包括司若见过的那名学徒,只是此时他的高高在上彻底变成了唯唯诺诺。
最后出来的是那日要去抓司若的吕胜,他干的也是旁人不太愿意干的苦活儿——他与他的属下,手中提着几袋东西,有些看起来轻飘飘,有些却明显很有些份量,一路拎过来,还滴着血。
吕胜自然早明白自己是抓错了人,见到司若,有些不自在地朝他点点头,跟上了前头的队伍。
赵府尹面上带着遮掩不住的疲倦神色,朝沈灼怀与司若二人走开。那日挖掘虽然声势浩大,但毕竟是京兆府府内做事,赵府尹自持做得谨慎,消息也把控得很好,更别说他为人圆滑,基本没得罪过谁……他神色复杂地望了沈、司二人一眼,可不知为何,这消息却走漏出去,于是当即他便受了御史台连番弹劾,而圣上盛怒,差点当场摘了他的脑袋。
好在他在朝中还有一二好友,找到当今左相替他在皇上面前求情,总算保下了他这条小命。只是他的府尹位置,算是彻底坐不稳,要拱手让人了。
要说得罪谁……赵府尹又忍不住朝司若的方向望了一眼,司若正解开那滴血的袋子,看里头的心脏,赵府尹心头暗哼,也就只有这两位大人了。
赵府尹摆摆手,示意巡捕营跟随他离开。
而赵府尹离开后,司若方扭过头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方才赵府尹站立的地方——即使他根本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些新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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