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座被废弃的军用机场降落,机身还没停稳,一辆满身尘土的俄式安-12运输机已经在跑道的尽头等着。
引擎喘得像哮喘的老人,舱门却大敞着,像在催促我们赶紧跳进它黑黢黢的肚子里。
机舱里没有座位,只有用尼龙网兜固定在舱壁上的长条板凳,王婷司把背包往地上一扔,靴子踩得铝制地板咣咣作响:“六小时到卡南加,再转皮卡,天亮前必须进镇。”
她抬手看了看表,表盘在昏黄的舱灯下闪着幽绿的光,像某种夜行动物的眼睛。
运输机爬升时,失重感把我胃里的咖啡顶到喉咙口。何美美抱着那只银色生化箱,像抱婴儿一样轻轻拍它:“别怕,再忍一忍。”
箱子里忽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像是金属心脏在跳。林枫靠在舱壁闭目养神,唯有睫毛在微微颤动,仿佛正用眼皮过滤引擎噪音里的每一丝异常频率。
落日的余焰把天空烧得通红,像一块被反复折叠又突然抖开的绸缎,边缘处翻卷出暗紫色的云浪。
两条被红土吞没的跑道在草原尽头收拢成尖细的箭头,箭头所指处,两辆丰田海拉克斯并排停着,像两头在泥浆里打滚后晾起铠甲的犀牛。
车厢焊着密匝匝的钢筋笼,铁条与铁条之间露出狭长缝隙,足够让子弹穿过,却拦不住蚊虫和雨丝;
轮胎的花纹深得能塞进一枚硬币,齿边沾着乌亮的泥,仿佛随时能把地面撕开一道口子。
打头那辆车的车门“哐”地弹开,跳下一条精瘦的身影。男人约莫三十出头,身量不高,却像一柄磨得极薄的丛林砍刀,每一寸肌理都绷着暗劲。
皮肤被赤道阳光烤成熟透的栗子色,汗珠滚过时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左耳坠着三颗美洲豹犬齿,齿根磨得浑圆,齿尖仍保留原始的狰狞。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槟榔染红的牙齿,嗓音带着雨林特有的潮湿卷舌音:“欢迎,我的朋友!我叫阿夸,图帕族的猎人,也是负责接应你们的。”
我快步迎上去,尘土在军靴下扑簌簌腾起。“你好,阿夸。”我直接伸出右手,“我队长是不是已经在镇里了?”
阿夸的手掌粗糙得像风干的榕树皮,指节粗大,掌心却滚烫。他重重一握,犬齿耳坠随动作轻撞颈侧,发出极轻的咔哒声。“对,慕容队长在我家。老太太刚宰了头西貒,正炖着呢。”他眼角的皱纹像被刀子刻过,带着点顽童似的狡黠,“放心,酒也温好了,是去年酿的‘闪电木薯’,喝一口能让你的头发竖起来跳舞。”
王婷司从机翼的阴影里走出来,把背囊往地上一搁,金属扣与钢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当啷”。她抬手和阿夸相握,声音短促而利落:“路程?”
“到镇子二十三分钟,如果路上不碰到鹰潭国的无人机。”阿夸用拇指比了比身后那辆车,“二号车给装备,一号车坐人,我开前车,你们随意。”
林枫单手拎着一只黑色防水袋,袋身鼓胀,像塞了一头沉睡的豹子。他抬眼扫过两辆车的底盘,低声道:“轮胎补过两次,右后减震漏油。”
阿夸哈哈一笑,用力拍他肩膀:“好眼力!放心,漏的是前天的油,昨天我用树胶堵上了。雨林的路,怕的是陷坑,不怕漏油。”
何美美把银色生化箱抱在怀里,箱体贴着她的胸口,像一颗巨大的金属心脏。
我们迅速分装装备。二号车的钢筋笼里固定着四只绿色军用弹药箱,一只汽油桶,还有一卷浸过桐油的麻绳。
我帮林枫把防水袋塞进笼底,袋口拉链“嘶啦”一声,露出里面拆成三截的m110狙击步枪的枪管。王婷司则把一只沉甸甸的帆布包甩上车,包底撞出沉闷的“咚”,听声音是c4。
阿夸拉开前车车门,一股混杂着柴油、烟草和湿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座椅包着开裂的真皮,裂口处露出黄色海绵,像被野兽啃过的尸体;方向盘缠着麻绳,绳缝里嵌着暗红色碎屑,不知是泥土还是血迹。
仪表盘上贴了一张褪色的照片:三个图帕少年赤身站在瀑布前,最左边的那个缺了半颗门牙,正是年轻时的阿夸。
“上车!”他一脚踩下离合,发动机发出嘶哑的咆哮。
我钻进副驾,王婷司和何美美坐后排,林枫则上了后车,与两名图帕猎手同乘。
引擎声在旷野里滚成低沉的雷,夕阳被车轮碾成细碎的流光,从钢筋笼的缝隙里漏进来,像一把把滚烫的刀片,贴着我的颈侧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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