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阮枝筱今天的举动只表达了一件事:她对他们,还不够信任。可是——……生气?为何这么说?主人做了什么吗?太郎太刀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并无此事。请主人无需担心。”但叫付丧神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句回答似乎反而起了不好的效果。小姑娘半合上眼睛,又蜷了回去,丸子头也跟着耷拉下来,又几缕偷跑的发丝不安分地翘起。太郎太刀疑心自己说错了话,正思考着是否要向三日月宗近求助的时候,就听见身旁阮枝筱下一句自言自语似的轻喃:“为什么……呢?”为什么不生气?明明她做了失礼乃至非常糟糕的事情,可这些从游戏中突然出现的所谓“付丧神”,却从来都没有对她生气或者抱怨过。全心全意的忠诚、千依百顺的服从,甚至到了一种让她看不出限度的地步——让她喘不过气来。是的,阮枝筱终于恍然明白了一个事实。信赖与爱是有重量的。当三日月宗近等人陆续来到她的身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刀剑男子们,在给予她所渴求的温暖的同时,也无形中成为了她肩上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他们没有身份,没有知识,没有可靠的社交圈,没有能够独立生活的技能,一旦离开她,他们在这个世界除了那把刀之外,一无所有。可自己都还只是个象牙塔中被供养的小公主,在意识到自己到底接手了怎样的责任之后,她更加清楚,她做不到——做不到承载如此重担。首先,身份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身份证明,三日月宗近等人在这片土地上就是寸步难行的黑户,不光是读书,连找工作都成问题;其次,阮枝筱本身是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两次商场之旅,她一直存下来的小金库就差不多去掉了三分之一,这才仅仅是开端而已。又比如住宿的问题:本来只有三日月宗近一个人的话,她还能让对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可现在一共五名住客,他们住在哪儿?就算客厅可以挤一挤,可这还是建立在父母在外出差、家中只有刘婶中午来一段时间的基础上,一旦父母出差回来,又该如何?阮枝筱不可能一直养着五个人,她没有钱。但要是想让付丧神自力更生,身份和学历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别说现在连扫大街的都得拿身份证去交社保医保,她也不可能有那个脸让他们去做那些事。……完全想不到好的办法。愈发把脸埋进腿间,阮枝筱咽下喉咙间的呜呜咽咽,尽量安静地、悄悄地哭了一场。薄雾化为水珠自眼眶沁出,染湿了一小块布料,她连肩膀都不敢耸动,只好让手臂死死环勒住小腿,借以压制肢体上不自觉的微颤。【所以为什么呢?】发顶突然一重,有人小心翼翼地学着记忆中三日月宗近的举动,一下一下,轻柔而富有安抚意味地揉了揉阮枝筱的发顶。他的手很大,几乎可以盖住她的整个脑袋,厚重又温暖,不同于言辞的冷淡笨拙,这个动作像是一遍遍地在重复: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呢,请放心地依靠吧。像山一般沉稳可靠的气息。阮枝筱身体肌肉紧绷了一瞬,随后,溃不成军。眼泪像开了闸似的宣泄而出,她更加抱紧了自己,想躲开那只手,却又舍不得躲开。【……为什么会选择,这样没用的我呢?】哭总是最快捷的发泄负面感情的渠道之一,但哭之后怎么伪装成没哭的样子,就成了阮枝筱现在的难题。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至少太郎太刀绝对知道了,但她还是不愿意把这样软弱又不可靠的难看样子,展现给依赖着自己的他们看。仍旧保持蜷缩的姿势,脚甚至有些发麻,阮枝筱陷入沉思。不过并没有为难多久,阮枝筱忽然觉得周围一暗,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却发现原来是太郎太刀解开了绑着宽大袖子的系绳,一只手虚虚搭在她的右侧,衣袖如同一席帘幕,将厨房的视野隔断;他自己则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侧过头向另一边看去,安静待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阮枝筱定定看着佯作镇静的黑发青年,忽然笑了起来。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把手心贴在冰凉凉的桌面,然后敷上眼睛,如此反复数次,感觉应该差不多了,才扯了扯安心与信赖的太郎太刀牌门帘,示意他可以了。于是等太郎太刀将手收回,低头想重新把系绳绑回去的时候,就正迎上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眼睛。趁着鸡血遗留的勇气,小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太郎太刀的怀里,给了对方一个意料之外的拥抱。“谢谢……太郎。你真好!”乘胜追击,阮枝筱攀上太郎太刀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感谢之后,还不忘站起来对这位神社出身的付丧神双掌合十拜了拜,感觉这样比较有诚意。小姑娘有点怕羞地冲对方笑笑,继而啪嗒啪嗒跑去厨房,直奔下一个目标。午餐的准备差不多进入尾声,厨房播放着热油同食材滋啦滋啦的交响曲。烛台切光忠掌勺正在翻炒,瞧样子像是一道鱼香肉丝,压切长谷部则拿着抹布在一旁,神情平静无澜,垂着眼睛做些善后清扫工作。自认袖子不够长也舞不起来,阮枝筱平生又最怕同严肃冷漠型的对象交流,刚刚膨胀的勇气在同压切长谷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便消耗殆尽,甚至还有透支的倾向。“主?”压切长谷部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阮枝筱踏进厨房的那一刻,便迅速做出反应。丢下抹布和厨台,考虑到身高差问题,他还十分贴心地单膝半跪下与其平视,唇角嗪着恭敬的笑,一连串询问几乎没经过思考似的,是已经刻入身体的本能:“您是饿了吗?膳食马上就好。或是,还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不不不!那个,长、长谷部……先生。”仿佛对上年级教导处主任,阮枝筱不自觉用上了敬称,结结巴巴地哽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你……嗯,不是,我……”也不催促,压切长谷部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其实一直悄咪咪关注后方实况的烛台切光忠见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随后很快接收到两道视线。在压切长谷部不善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他不慌不忙,对阮枝筱弯了弯眼,开始曲线救国。“说起来,虽然是我掌勺,不过今天早膳和午膳的菜单都是长谷部君定的哦。主公喜欢吗?”他转回身子面对炉灶,声音清晰,“多甜多辣,讨厌苦味,不喜欢吃带刺带壳的食物,比如鲫鱼,因为很麻烦……诶,还有什么来着?”皱起眉头,压切长谷部立马接上:“主讨厌香菜和葱花。你这家伙,我已经重申过很多遍,作为家臣,实在太失格了!”“嗨~嗨~”烛台切光忠很敷衍地含糊过去,眼睛却悄悄对怔愣的阮枝筱眨了眨,“我明白了,长谷部君。香菜和葱花禁止,对吧?请不要着急。只要好好沟通的话,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哟。”压切长谷部抿起唇角,显然对烛台切光忠不以为然的态度不满。他张了张口,作势欲再多说两句,阮枝筱不想好心提醒自己的烛台切光忠被说教,心里一急,下意识抬手拉住对方的胳膊:“长谷部先生!”“是。”主的命令永远是最优先的选项,压切长谷部毫不迟疑地应下,“旦听主的吩咐。”阮枝筱却一下子卡了壳:对不起之类的道歉,连三日月宗近都不接受的话,那以主厨闻名的压切长谷部,想必听了不但不会开心,反而会更加自责……那么除了这句话,还有什么能够准确地传达她的心意呢?“……非常感谢,辛苦长谷部先生了——不管是饭菜,还是刘婶的事。”半晌,小姑娘最后这么说道。她深吸一口气,直直望向那双带着灰色的眼睛,诚心诚意:“以前带队过图的时候也是,长谷部先生每次都相当可靠。当初决定任命你做一队的队长,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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