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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第1页）

裴玄静几乎要落下泪来，轻轻抚摸着李弥肿得老高的眉骨，说：&ldo;你打不过他的。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都先问一问嫂子，好吗?&rdo;

李弥认真地点了点头，&ldo;知道了。&rdo;

裴玄静又把聂隐娘带回来的匕首递给李弥，&ldo;这是哥哥的东西，今后就给你了。&rdo;

&ldo;给我?&rdo;李弥想了想说，&ldo;好啊，以后再遇上坏人，我就用这个!&rdo;

&ldo;首先要保护好你自己，这是最重要的。&rdo;

李弥说：&ldo;嫂子，你叫我自虚吧，哥哥就这么叫我。&rdo;

自虚?裴玄静明白了，这肯定是李弥的字，而且一定是李贺给他起的。&ldo;好的，我知道了，自虚。&rdo;长吉，裴玄静在心里说，自虚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吧。

裴玄静想给李贺找一块墓地，乡亲们都说附近的汉山是风水宝地，裴玄静就请聂隐娘相陪，去山上走走看看。李弥尚未伤愈，便让他留在家中守灵。反正他现在认准了裴玄静，嫂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夏末秋初的汉山上，古柏苍然、林壑茂美。溪涧环流发出悦耳的奏鸣，仿佛能使悲苦散去，让压抑已久的心灵感到一线开朗。

聂隐娘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走得异常从容。裴玄静也勉力跟随着，不知不觉中，二人便登上山顶。汉山本身并不算高，从山顶往四周看，除了昌谷的村庄安然隐匿在群山环抱之中，其他举目所见的山峦都在上方。

聂隐娘指着西南方向道：&ldo;那边山坳中的殿宇就是玄宗皇帝的行宫连昌宫，山下有一座三乡驿，是东都洛阳西去长安的第一座驿站。咱们这次是走的水路，若是走陆路经洛阳来昌谷，少不了在三乡驿落脚的。&rdo;

&ldo;隐娘去过洛阳吗?&rdo;

聂隐娘轻叹一声，&ldo;那年朝廷召刘帅回京，我不愿跟随，便辞他而去。谁知刘帅尚未回到长安，就在洛阳病故了。我曾去祭拜了他一回……&rdo;

因为一场未成功的刺杀，刺客聂隐娘竟然去乡背主，毅然投在刘昌裔麾下，为他尽忠效力数年，辞别后还恋恋不舍，专程去哭祭旧主。裴玄静总觉得，聂隐娘的传奇和刘昌裔密不可分，这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也格外使人好奇。他们到底在彼此身上看到了什么呢?

趁着今天这个云淡风轻的舒爽日子，裴玄静鼓起勇气，向聂隐娘提出自己的疑问。

聂隐娘并没露出受到冒犯的神色，她从地上捻起几根青草，放在掌心慢慢揉搓，许久才说：&ldo;我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都是在须臾之间做出的。佛经上说一昼夜有三十个须臾，又说二十念者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可是佛还说，人生不过一瞬。&rdo;

裴玄静默默无语。又过了好一会儿，聂隐娘笑道：&ldo;我刚一遇到刘帅，就决定要跟随他。正如当年我看到夫君的第一眼，便起意嫁他，同样都是须臾间的决定。你要问我理由，真没什么。&rdo;

&ldo;隐娘和夫君会共度一生的。&rdo;裴玄静说。

&ldo;但愿如此。&rdo;

&ldo;其实我也是……&rdo;裴玄静又说，声音发涩，&ldo;我也是第一眼看见长吉，便想嫁给他，这辈子就只想嫁给他。&rdo;她的眼睛潮湿起来。

聂隐娘将她的头揽过去，让裴玄静靠在自己的怀中，柔声道：&ldo;所以静娘，我们是一样的人。&rdo;

裴玄静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她很早就失去了母亲，也没有姐妹，她不知道女性的怀抱是这样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甜香，令人迷醉……

&ldo;而且你的决心更坚定，智慧更透彻。你名为静，我名为隐，其实都是同一个远离尘世，与凡间隔空相望的意思……静娘，你愿不愿意跟我走?&rdo;

裴玄静猛然清醒过来，她直起身，困惑地看着聂隐娘，&ldo;跟你走?&rdo;

&ldo;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是有些突然……假如李长吉还活着，我也断断不会提出来。但是，现在他去了，你在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又何必留恋呢?&rdo;

裴玄静真的糊涂了，她问：&ldo;禾娘呢?我以为你想带走的是禾娘。&rdo;

&ldo;不，她的尘缘未了，不合适跟随我。&rdo;

&ldo;那她现在去了哪里?&rdo;

&ldo;走了。我说过她走了。&rdo;聂隐娘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情，&ldo;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rdo;

&ldo;啊!&rdo;

&ldo;我屡次试探她，也给了她机会，但她困于强烈的爱憎之中，终是不能强求的。&rdo;

&ldo;可我不明白，隐娘不是答应了王义收留禾娘吗?&rdo;

&ldo;他并没有要求我收留禾娘。他只求我把禾娘从贾昌那里带走，送她出长安。&rdo;

&ldo;出长安以后呢?&rdo;

聂隐娘摇头道：&ldo;他没有说。我想当时他还抱着一丝幻想，指望自己能从刺杀案中全身而退，向你的叔父尽忠报恩之后带着女儿远走高飞。他想得太美好了。况且，以禾娘那性子，根本不会跟他走。&rdo;

这倒是，裴玄静想，禾娘对王义没有信任，更谈不上亲情。她一门心思所想的，是崔郎中。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王义对她的关爱与牺牲，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裴玄静突然又有些困惑了，她一直认为是刺客用禾娘来胁迫王义，使他不得不配合刺杀的行动。但是现在看来，分明是禾娘自己不愿意跟王义离开，那么胁迫王义的人又是谁呢?刺客在哪里呢?而且从禾娘的描述来看，贾昌的院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王义为什么非要带她走呢?

她向聂隐娘提出这个问题。

聂隐娘说：&ldo;王义只说禾娘留在长安有危险，必须要把她送出去。他还说有我保护的话，即使朝廷也无法对禾娘下手了。&rdo;

&ldo;朝廷?朝廷为什么要诛杀禾娘?&rdo;

聂隐娘摇了摇头。&ldo;谁知道?皇帝要杀人，还需要解释吗?&rdo;

皇帝……裴玄静一下子想起和皇帝在贾昌小院中的谈话。盛夏的艳阳之下，天子用阴森而轻蔑的口吻谈起禾娘的身世，仿佛在谈一只误入陷阱的小野猫。她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为什么不干脆打开牢笼，放了她任其自生自灭，却非要除掉她?难道在禾娘的身上，还牵扯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皇家恩怨吗?

确实，只要有聂隐娘在，就连皇帝也动不了禾娘。可现在呢?

&ldo;禾娘离开了你，会有危险吗?&rdo;

&ldo;应当不会，她现在这样离开，没有人能找到她。&rdo;

看见裴玄静依旧愁眉不展，聂隐娘轻抚她的肩头，劝慰道：&ldo;各人有各人的命，静娘不必太执着了。至少，禾娘走的是她自己挑选的那条路。&rdo;

&ldo;可是她还那么小……&rdo;

&ldo;你也不大呀。&rdo;聂隐娘微笑着问，&ldo;怎么样?想好了吗?静娘愿不愿意跟我走?&rdo;

裴玄静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说：&ldo;我当不成刺客的。&rdo;

&ldo;谁要你当刺客。&rdo;聂隐娘微嗔，&ldo;我自辞别刘帅起便放下屠刀，不杀人久矣。你与我相识至今，何曾见过我伤人?杀人也是一种选择，说不做就不做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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