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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那个男人几乎成了一道风景，一幅图画‐‐而且是静物画。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天池的心上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似的，有隐隐的刺痛感。他是谁?为什么如此忧伤?天池本能地觉得，那个男人似乎与自己有关。他是不是从自己梦里出来的人呢?

暮色自窗外跌落下来，天池抱着膝坐在窗下，苦苦地搜觅着记忆深处。有一根针，在那里轻轻地刺痛着她，使她觉得沧桑和难言的苦楚，可是，她只是想不起来。她对这个男人毫无印象，她对爱情毫无印象。

记忆里充斥着许多纷杂的影像和声音，但她不能将它们理清，就好像一整间图书馆的借书卡被翻倒出来，堆叠在一起无法归位。那个窗下的男人，也是其中的一张卡片吧?他看起来是这样亲切，有种刻骨铭心的熟悉。

天池对自己说，等他下一次来的时候，她一定要下楼跟他打个招呼。

醒来的紫唇

风从窗户里细细地吹进来，柳叶清新，丁香缥缈，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极目望出去，远远地可以看到星海的影子，烟波浩渺，帆船疏淡。由远及近，是会展中心的广场，人家的屋檐，街道，街道上的车，临街的小区，小区的花园，电线杆，电线杆下的男人。

咦，那男人，那个男人又来了。他的身材英挺，衣着也讲究，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萧索的意味，举手投足，哪怕是抽一支烟的姿势，都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感伤。让她的目光只要投向他，就觉得伤心，想流泪。天池猜测着他与自己的关系，固执地认为她是认得他的，该不该下楼去主动问候他一声呢?

&ldo;纪姐姐。&rdo;琛儿从客厅里进来，问：&ldo;你在看什么?&rdo;

&ldo;那个男人，他又来了。&rdo;天池指点着，然而就在这转身的瞬间，那男人已经不见了。她失笑，&ldo;怎么像变了风似的。&rdo;

&ldo;总听你提起一个站岗的男人，怎么我一次都没有见过。&rdo;琛儿笑着，把水杯放在窗台上，&ldo;你该吃药了。&rdo;

&ldo;怎么每个人见我都是这句对白?程之方是这样，核桃是这样，你也是这样。&rdo;天池苦笑，&ldo;琛儿，现在我已经可以自理了，怎么你还当我是病人，什么都要替我做?&rdo;

&ldo;习惯成自然吧。&rdo;琛儿拉天池坐到椅子上，绕到身后，拿起梳子来替她梳头。曾经，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每当琛儿有了想不开的心事，天池就会帮她梳头，甚至洗头，使她的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梳头，仿佛成了两个女孩子交流友谊的一种独特方式。只是，以前都是天池照顾她，现在却颠倒来做了。

琛儿叹息。她仍然习惯地叫天池&ldo;纪姐姐&rdo;，可是心里，却有些当她是妹妹般来照料。替她梳头时，心里总有一种肌肤可亲的痛。只为，她清楚地记得天池的一头长发，记得她剪发的经过。

大把的头发剪落下来，像蝴蝶告别春天，了无生意。而曾经，它们灵动于天池的肩上，是那么佻脱，潇洒。

如今短发的天池让琛儿看着很不习惯，每次走近她，都忍不住想扳过她的肩喂她吃药。

也许，什么时候天池的头发长过披肩，什么时候琛儿才能彻底地认回她的纪姐姐吧。

因为天池初醒，琛儿为了方便照料，又像婚前一样搬到纪家来与天池同住。天池深觉抱歉：&ldo;其实有核桃照顾我已经足够了，怎么好叫你和小峰分居?&rdo;

&ldo;都老夫老妻了，怕什么。&rdo;琛儿不在意地说，&ldo;反正白天上班还不是要见面?早也见晚也见，其实挺烦的。&rdo;

&ldo;对了，公司现在怎么样?&rdo;天池问，&ldo;雪霓虹还赚钱吗?&rdo;

雪霓虹电脑制版公司，由天池一手创立，为大连第一家私营性质的电脑制版公司。恰逢琛儿自原单位辞职，一时找不到合心水的工作，天池强拉她入股，其实是将公司一半利益拱手相赠。两人一动一静，将公司打理得风生水起，最辉煌时候雇着十几个员工，有三辆车。然而两年前天池一睡不醒，琛儿独力难支，不住地裁员又卖车，公司一度濒临倒闭，幸亏许峰从美国归来相助，才使得公司支撑下来，一直到今天。两人因着这一份同甘共苦而终于结合，却也为着这份艰苦创业，夫妻感情日趋稀薄，走向式微。

琛儿叹息：&ldo;现在满街都是电脑高手，几乎所有的广告公司杂志社都有了自己的电脑设计人员，用不着到制版公司来做版了，只怕这一行支撑不了多久。&rdo;

&ldo;那怎么办?&rdo;

&ldo;做一天算一天吧，能怎么办?&rdo;琛儿不愿就这个问题多谈。&ldo;雪霓虹&rdo;是天池的一番心血，但是现在的天池早已今非昔比，以前的天池，不论多么艰难都绝不会问出&ldo;那怎么办&rdo;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一定会自己想出办法来的。不求人，是天池做人的第一原则，从来都只有别人向她讨主意，断没有她向别人求助的。可是现在，天池变得如此柔弱，就像一个大学刚毕业毫无社会经验的小女生‐‐不，哪怕是在大学时代，天池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天真过。

只听天池又问：&ldo;梁祝和小苏仍在雪霓虹吗?&rdo;

&ldo;都在。&rdo;琛儿惊讶，&ldo;你记得他们?&rdo;

&ldo;这些天，我记起了很多事。可是，都是一个点一个点的，连不成一条线。&rdo;

&ldo;比如呢?&rdo;琛儿热切地问，&ldo;你还记起什么了?&rdo;

天池摇摇头，忽然问：&ldo;我和程之方，以前，是什么样的朋友?&rdo;

&ldo;好朋友。&rdo;琛儿明白地回答，&ldo;但，仅止于朋友。&rdo;

&ldo;那就好。&rdo;天池释然。

&ldo;你好像很怕老程似的。&rdo;琛儿非常了解天池的心思，&ldo;你怕自己以前和他是情侣?&rdo;

&ldo;我不知道。&rdo;天池望着琛儿。她对琛儿的记忆比对自己的多，同样的，她相信琛儿也比相信自己更甚。

&ldo;纪姐姐，别有负担，你在生病以前，没有亏欠过任何人。&rdo;琛儿干脆明了地说，一边拢起天池的头发，手势熟练地替她按摩两边太阳穴，一边自嘲地笑，&ldo;如果我有一天失业，可以应聘特别护士。&rdo;

&ldo;琛儿，&rdo;天池试探地问，&ldo;我想上班，你觉得怎样?&rdo;

&ldo;什么，上班?&rdo;

&ldo;我不能一直睡在家里等你拿钱回来呀。这两年，你过得一定很紧张。&rdo;天池抱歉，&ldo;都是我累了你。&rdo;

&ldo;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再说，&lso;雪霓虹&rso;本来就是你的，如果你肯出山，我巴不得呢。&rdo;琛儿停了手，想一想，犹豫地说，&ldo;要不等晚上程之方来了，我跟他商量一下。&rdo;

然而程之方一口反对：&ldo;我不认为天池已经康复得足以出社会工作的程度了。她太虚弱，不适合见太多人。&rdo;

&ldo;雪霓虹的人际并不复杂。&rdo;琛儿反驳，&ldo;雪霓虹由天池一手创立，员工大多是老臣子，连我加许峰统共那五六个人，有什么复杂的?天池久病初愈，正该出来走走，学习和人家接触。总好过你让她见记者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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