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水瑶道:&ldo;邢老大的儿女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连最小的孙女也已病故。要说起来,他除了爱吃以外,似乎再没什么爱好了。他金盆洗手以后,有些人过来找他治病疗伤,他都是视若无睹,烧自己的饭,吃自己的东西,让来人知难而退,那&lso;脾气古怪&rso;的帽子更是摘不掉了。&rdo;
白马作为胡人,生活在中原,大抵是从不属于&ldo;大多数&rdo;人的。因此,他的许多看法,总是与常人不大相同。
他听了邢一善的事,叹道:&ldo;平常人,有几个能日行一善?只因邢前辈是医者,旁人便觉得他的&lso;日行一善&rso;是脾气古怪,这看法实在有失偏颇。而且,他积德行善这么多年,到老来却没有子孙陪在身边,好人总是没有好报,不怪他会心灰意冷。&rdo;
&ldo;哪来的小子?倒是个敢说实话的!&rdo;
一行人刚刚走到石洞外,正巧遇上邢一善在洞口剖鱼刮鳞,白马的感慨刚好落在他耳中,引出他一句夸赞。
白马怕对方误会自己,以为自己是为讨他欢心,才故意说那番话,本想找个什么方法来证实自己所言俱是真心。但他见这邢一善须发皆白,约莫有七十余岁,应当是个很有洞见、能分清是非的人,自己若故作惊讶,反倒会让他觉得虚伪,是画蛇添足了。
可事关自己的武学进益,白马不能不全力争取邢一善的帮助,他心想:最怕这人不理我,让我知难而退,现在他问了我一句,我却不要把话都说完,让他多问我两句,我们才好搭上话。
于是,白马大落落地拱手行礼,答:&ldo;晚辈柘析白马,刚从青灵坞过来。&rdo;
果不其然,邢一善听了白马的回答,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道:&ldo;我问你今日从哪里来的吗?&rdo;
白马笑道:&ldo;我昨日在浔阳马头,搭袁伯的船过来的。&rdo;
两人如此一问一答,陆陆续续对答了数十次,话匣子打开了,白马确定邢一善不会赶自己走,这才拱手赔礼,断了这有头没尾的问话。
&ldo;牙尖嘴利的小崽子!&rdo;邢一善一吹胡子,瞟了岑非鱼一眼,&ldo;原是跟着这个混世魔王过来的。&rdo;
岑非鱼隔着老远,同邢一善玩笑。
白马忽然闻见一股极淡的食物香味,轻手轻脚跑到邢一善身边,发现他面前果然有一簇篝火。火上架着块打磨得极光滑轻薄的石板,石板上涂了层油脂,此刻被小火炙烤着,冒着白烟,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大孤山离青灵坞有些远,白马等人为了赶在午前上岛,早上只简单地吃了一些。此刻,鱼儿尚在邢一善手里蹦跶,白马却已经快要留下口水,道:&ldo;石板烤鱼?前辈好享受!&rdo;
邢一善先是笑,而后一脸警惕,抓着手中的一尾鱼,道:&ldo;眼力不错。不过,你若是打着来我大孤山,还要我招待你们的主意,那就自求多福吧!老夫这里可不是青灵坞,鱼只有一条,你若喜欢,可看着我吃。&rdo;
白马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头,用力点头道:&ldo;好啊!&rdo;他先去找了一捧枯糙,他把糙铺在地上,却不自己坐,而是坐在邢一善对面,一本正经道:&ldo;我平生最爱就是吃,眼下吃不上么,闻闻也是能饱的。&rdo;
邢一善不理白马,自顾自地处理手中的鱼。
施水瑶和徐弃尘跟在岑非鱼身后走了过来。
白马手一指,告诉施水瑶干糙是为她铺的,得了云波娘子好一顿夸赞。
岑非鱼说话开门见山,道:&ldo;邢前辈,白马是我大哥的遗孤。&rdo;
邢一善手上的菜刀微微一顿,却没说什么,继续刮鱼鳞。
岑非鱼:&ldo;他是我最珍视的人。他幼年遭逢巨变,漂泊零落数年,先被匈奴人毁伤身体,再于危难之际,得一位高人指点。那高人是天山祆教其中一派的老麻葛,因自知命不久矣,便将毕生所修的真气,全数度至白马体内,封存在他气海当中。&rdo;
邢一善处理好了鱼,开始腌制,终于得空与岑非鱼说话,搭了一句:&ldo;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没事可别来烦我。&rdo;
岑非鱼正准备怼回去,谁想白马抽抽鼻子,忽然发问,对邢一善说:&ldo;您腌制鱼肉,就放这几位香料?&rdo;
邢一善被戳到痛处,一吹胡子,怒道:&ldo;这荒岛上可不就只有这几味香料?你有能耐,你倒是给我变出别的来!&rdo;
白马一笑,伸手凌空胡乱画了几道符,喊:&ldo;胡椒‐‐来!&rdo;
岑非鱼从袖筒里掏出一包胡椒。
如此几次&ldo;施法&rdo;,香料虽已齐备,但余者总觉得自己的智力受到了侮辱。自然,除了邢一善。这位佛面医仙见了香料,直视垂涎欲滴,一手拿了过去。
虽然邢一善称赞了白马的法子妙极,但仍表示鱼只能自己吃。
&ldo;谁还稀罕你那点东西?你都是沾了我家白马的光,才能吃到这些好料。&rdo;岑非鱼倒不指望几包香料就能买通邢一善,那香料都是白马爱吃的,他才时刻备在身上,准备走到哪里、做到哪里。
邢一善对岑非鱼,可谓是又爱又恨,既想要吃他做的东西,却又不能为了吃食违背自己金盆洗手时发下的誓言,故而一脸郁卒,道:&ldo;来了又不是给我做菜吃的,谁稀罕你来?老夫命不久矣,你小子少来烦我。&rdo;
白马仔细打量了邢一善,看他一头白发整洁发亮,面色红润、双目炯炯,一派仙风道骨,哪有一点&ldo;命不久矣&rdo;的样子?打趣道:&ldo;二爷那天教了我一个成语,叫什么来着?&rdo;他说着,望向岑非鱼。
岑非鱼同白马心有灵犀,一说就懂,道:&ldo;鹤发童颜,就他这样么。&rdo;
白马点头笑道:&ldo;对,鹤发童颜!当时我还道世上没有那样的人。今日看到邢前辈,这才相信,还真有所谓的鹤发童颜呢。您精神头这样好,自然是会长命百岁的。&rdo;
邢一善被灌下一碗迷魂汤,小胡子一翘,不再说赶人的话了。
岑非鱼见邢一善有所松动,趁机开始说:&ldo;白马十三岁开始习武,俱是自学,无人指点,从不知练功的宜忌,运气的方法亦有错漏。如此三年练下来,弄得内息杂乱。&rdo;
邢一善把鱼放到石板上,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随口道:&ldo;洗髓就是。《易筋经》《洗髓经》不都是你佛门的经典?&rdo;
岑非鱼又说:&ldo;若是常人,洗髓也就是了,可他幼时被匈奴人伤了肾囊。好在他当时年纪小,动刀的人手下留情,长大后也恢复了。但毕竟伤过,坏处总是有的。肾囊受损,令他元气大伤,体寒,经脉淤塞不通。我让他停了祆教的《光明神诀》,改学佛门的《无量寿经》,想着要强健经脉,结果却不尽如人意。&rdo;
&ldo;看着倒不像,莫不是诓我的?&rdo;邢一善看了白马一眼,又摇了摇头,&ldo;学武做什么?学来打打杀杀,不如不会,左右有你护着。&rdo;
白马失笑,道:&ldo;纵使我就是一个弱女子,是他的妻,亦不可事事仰仗他。若他什么时候移情别恋,我岂不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再说,我父是赵桢,我祖父是赵铎,我可不能愧对赵家。&rdo;
邢一善嘲道:&ldo;你爹是谁,与你是谁,有何干系?&rdo;
白马答道:&ldo;老虎总不会生出一只狗,您说是不是?&rdo;
邢一善被噎住了,只能答:&ldo;话是这么说。&rdo;
白马抱歉地笑了笑,正经答道:&ldo;逝者虽已不在,但我的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他们的英魂寄居在我的灵台中,只要我好好活下去,活出个样子来,那便是将他们的生命与意志都延续下来了。我觉得,我并不仅仅是我自己,我的眼看到什么,我父亲、祖父,他们亦可看到。希望前辈也能明白。&rdo;
邢一善眼神一闪,道:&ldo;说来听听。&rdo;他叹了口气,&ldo;反正鱼还没熟。&rdo;
这回换成白马自己说了:&ldo;我原本练了一段时间《无量寿经》,体内有几丝佛门真气。老麻葛给我传功后,让我每日子时按照《光明神诀》运气调息。我练了以后,发现祆教和佛门的真气水火不容,便换着法地尝试,有时成功,有时会受到反噬。后来,经二爷指点,我总算把这两种真气调和好了。一日夜间,我意外学会了周瑾将军的云岚天元掌,那时是生死关头,我不得不将气海打开,引出其中真气来打这一掌。本以为会爆体而亡,未料此举反倒把经脉中的淤塞冲破了,更将经脉拓宽了几许。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我在内功修炼上,应当没有阻滞才是。&rdo;
邢一善冷笑道:&ldo;想得美!&rdo;
白马摸了摸鼻子,道:&ldo;是。我太想当然了,前段时间试了几回,无论以哪种心法练气,真气总是无法凝聚,偶或凝聚起一缕,将其引入丹田以前,却总如泥牛入海,未至丹田便已消散。运功倒没有困难,可无法练功,总是有问题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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