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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第1页）

他的声音很低，已经到了收梢，嘶哑而苍白。她抓着医正一遍遍的问，&ldo;怎么会这样呢？&rdo;没人能够回答她。她恨透了这帮唯唯诺诺的人，横竖都是废物，留着也无用。一时气冲了头，拂袖说声杀。禁军来得很快，眨眼就把人带走了，等她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这是她头一次杀人，一杀就是三个。自己有些害怕起来，兆遇在旁边开解，&ldo;帝王家，这种事太平常了，不值什么。&rdo;

是啊，杀就杀了，有什么要紧！她静下心来，换了一拨太医，重新满怀希望，最后还是落空。

圣人不临朝了，又没有知会九王压场子，文武百官人心涣散，个个如临大敌。百年年纪小，朝政撑不起来，弥生只能秘传太傅来商议。所幸庶出的几位王早就削了兵权，如今翻不起大làng来，所以问题还不至于那么棘手。暂且稳住了朝局，后面怎么样，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难得珩今天qg况好些了，说话也有了中气。弥生扶他坐起来，把东边槛窗打开，暖暖的日光照进来，墁砖上有跳跃的金。细的一芒，在有限的范围里纵横jiāo错。

他要喝水，弥生命人把炖烂的银耳端过来，撇开了絮儿拿勺子bi出汁来，喂他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还好，总算一切如常。她高兴极了，&ldo;陛下这是要好了，你看，可以吃东西了。&rdo;

他的笑容里带了些凄凉，不说什么，只是缓缓摇头。

他这模样，她心里也沉甸甸的，脸上却大大的欢喜着，&ldo;养病不能急的，慢慢调理，一点一点的来，再过两日定然痊愈了。&rdo;

他看着她，低声道，&ldo;现在盼着我好的，只有你一人了。&rdo;

他想得很多，每一处都想到了。自己身体怎么样自己知道，时间不多了，所以要抓紧安排。他移过视线去，对兆遇道，&ldo;把重臣都传进宫来，朕要托孤。&rdo;

他一说要托孤，弥生止不住的潸然泪下，&ldo;你明明要好了，何苦这样。&rdo;

&ldo;好不了了。&rdo;他歪在锦字靠背上，半阖着眼道，&ldo;上次那样bi百年，我也是出于无奈。我这一生是个悲剧，低声下气活了二十九年，不愿意我的儿子也遭受同样的命运。百年很聪明，只是太宽厚，将来少不得被人欺凌。&rdo;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压，&ldo;弥生，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替我保全他。我信不过任何人，唯有你……&rdo;

他灼灼望着她，弥生掖着泪点头，&ldo;你放心，我舍了xg命也会看顾好他。&rdo;

他松懈下来，合眼费力的喘口气，&ldo;多谢你……你们两个是我最牵挂的，我放不开手，却也没法子了。&rdo;顿了顿，复又道，&ldo;我最对不起的还是你，自己这样的身子，生生带累了你。你才十五岁，以后的几十年怎么办呢！我不敢说来生还做夫妻这类的话，这辈子拖累得你够够的了，下辈子你找个健全的人，离我越远越好。&rdo;

他微哽，泪眼迷蒙。弥生听他的话只觉心惊，触到他的手，冰冷的，忙把被子往上拽了拽，&ldo;你想得这么远做什么？谁没有小病小灾的？病了就想到死，那世上人不都死绝了！你安心将养着，会好起来的。&rdo;

他别过脸去，抑制不住汹涌的泪。她这么好，可惜不属于他。有些话，真是死都要带进棺材里去的。不能说啊，说出来就连最后一点qg义都没有了。百年还要靠她，这世上能救百年的，也许只有她一个了。

朝中的股肱们很快就到了，九王自然也身在其列。内侍们搀他坐起来，他望过去，怪不得乐陵王美名远扬，就连穿着白衣皂裳，也还是英姿挺拔的。因为他并不真正悲伤，所以脊背挺得很直。表面上流露的东西都是假的，自己临要入土了，看得比任何时候都透彻。

他笑了笑，叫众卿平身。转过脸去看百年，他偎在弥生膝前，弱小而可怜。他长长叹了口气，对台阶下的三公九卿道，&ldo;朕自知大限将至，今日传诸位臣工来，就是为了托付太子。太子年幼，恐难担当社稷。诸位之中有族亲，有元老，自朕继位以来多得协助。如今朕时日无多，望诸君此后辅佐太子一如待朕。朕身后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rdo;

他这样当面jiāo代后事，刚站起来的群臣复又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惶恐着，循着老规矩整齐划一的陈奏，&ldo;臣等必定鞠躬尽瘁，先请陛下保重圣躬！&rdo;

奈何不是保重就成的，慕容珩厌倦听他们模版式的回答。他的视线定格在慕容琤身上，&ldo;九郎……&rdo;

慕容琤应个是，膝行几步出列，泥首跪拜下去，&ldo;臣恭聆圣训。&rdo;

他微微喘息，弥生看他qg绪波动得厉害，心里慌起来。谴开内侍上去给他顺气，一头道，&ldo;别急，慢慢说，喘口气……陛下，喘口气……&rdo;

他抓着她的手，颤抖的，用尽了力气似的。好容易平静下来，连竖着脖子的劲儿都没有了，歪歪靠在她怀里，没了声息。

殿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弥生克制不住的抽泣。四合chuáng前的huáng幔子被风chui动了，悠悠的来回飘dàng。更漏滴答，众人都屏息静待。宣德殿笼罩着恐怖低迷，离死亡那么近，近得令人窒息。

慕容琤按捺住了等不到下文，心头激灵灵一战。倒不是别的，唯恐珩死在她怀里吓着她。忙起身上去看，探了鼻息道，&ldo;陛下厥过去了，放他平躺下来，缓过来就好了。&rdo;

医官取参片来让他含着，人中上掐了几下，渐渐有苏醒的迹象了。他早前指定的几位托孤重臣，眼见着不妙都跪上前来。弥生看着父亲，惶然瞪着两只大眼睛，又不能说话，单是直直盯着他。谢太尉微微摇头，示意她沉住气。她咬住唇，把眼泪都吞了回去。是啊，现在更是乱不得。到了紧要的时候，珩的每一句话都关乎xg命。

她俯身拿水给他润唇，握着他的手道，&ldo;不忙的，今日说不完，明日再议也是一样。&rdo;

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明天了，挣扎了下，拼尽了力指着呆滞的百年，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对慕容琤说，&ldo;百年无罪，你要夺位便夺，只是瞧着叔侄的qg分，留他一命……慕容氏骨rou相杀是惯例，九郎，好歹勿学前人！&rdo;语毕，像是完成了所有使命，一头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医官上去再探，颓然退下来，趴在地上哀号，&ldo;圣人……龙御归天了！&rdo;

满殿嚎啕起来，弥生困在人堆里，忘了哭。仿佛熬gān了，难过到了极致却流不出眼泪来。几个月前才风风光光的大婚，他穿着爵弁的样子印在她眼里，昂扬的，丰神如玉。如今他死了，孤零零瘫在那里，形容枯槁。

嗓子似乎有什么堵着，吐都吐不出来。她捶着自己胸口，摸摸他的手，还是温热的，真的死了吗？她转过脸看医官，&ldo;你看准了吗？再看，到底还有没有救？&rdo;

她憋得脸色都变了，谢太尉不能坐视着，忙命宫婢把她搀到幔子外头，切切道，&ldo;请殿下保重凤体，眼下这么耗着不是办法，还是先安chuáng要紧。诸如后头的发丧成服、谧册，都由臣等打典，殿下不必费心。先回正阳宫去，这里……&rdo;他回身看一眼，低声道，&ldo;大凶之地，回避的好。&rdo;

弥生哆嗦得像风里的枯叶，抓住谢太尉哽咽着，&ldo;阿耶，陛下怎么办？太子怎么办？&rdo;

谢太尉疾令她噤声，看了眼失神的九王道，&ldo;先服大行皇帝的丧，停了灵再着太史令排吉日迎新帝登基。&rdo;

弥生才想起珩临终时的那番话，想来对夫子触动很大吧！当着朝中要员的面直戳到他的痛处，他就是有夺位的心，也要再斟酌了。

他回望过来，嘴角隐隐带了点嘲讪的笑意。确实是没想到，珩居然在最后关头摆了他一道。看来以前真是小瞧了他，他并不昏庸，庙堂上的风向他深知道。没有能力除掉他，只有用这招先声夺人打乱他的计划。事实证明他的手段很高明，他要bi百年禅位也不能急在一时了，得往后推迟一阵子才行。

这里打眉毛官司，殿内的宦者出来通禀，&ldo;大行皇帝手里握了样东西，拳不可开，奴婢们不敢冒犯，还请殿下入内主持。&rdo;

弥生听了踅身进去，宫人已经替他归置了四肢，他静静仰在那里，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不曾相爱过，但是感qg已然很深厚了。弥生泪不能已，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尽妻子应尽的一点本分，着人绞了帕子来给他净脸，轻声道，&ldo;我前两日给你做了件衣裳，这一向不得闲，没来得及拿来给你看。回头吩咐他们伺候你换上，你穿着去，是我的一点意思。&rdo;慢慢拭他的手，他抓得很紧，等闲分不开，她只得劝慰着，&ldo;你的丧仪我会亲自过问的，百年我也会好好替你照顾。你放心去，不要留恋阳世间。撒开吧，撒开了，走得也轻松。&rdo;

才咽气的人y灵不远，尸首也是有灵xg的，安抚一番过后竟能打开他的手掌了。可是他抓着的东西令她震惊，简直像五雷轰顶似的，直劈得她魂飞魄散。

☆、太后

见她怔住了，慕容琤忙上前看，一看之下竟也回不过神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说。他是爱弥生的，那么宽容的爱，比他高尚许多。他突然感到汗颜，珩一辈子谨小慎微，也许做为当权者他不合格，但是感qg上来说，他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深沉。他爱弥生，爱到可以放下尊严。甘于被算计，这样的胸襟，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弥生坐在chuáng沿看他的脸，消瘦的，没有血色，既熟悉又陌生。他一直是平凡的，到后来她忽视甚至厌恶他。可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徒地添上了一笔，力透纸背，叫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那只金奔马静静躺在他掌心，她羞愧，满心的凄凉。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人知道这配饰的来历。也许活着的人面前她可以隐瞒过去，但是对珩，她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ldo;陛下……&rdo;她把他的手重新攥成了拳，&ldo;你叫弥生将来拿什么脸去见你呢！&rdo;

她站起身，吩咐人把入殓的衣服拿来，一件一件的亲自查验，复对兆遇说，&ldo;那个金奔马是我的陪嫁，既然陛下喜欢，就让他带走吧！&rdo;

她辞出来，心是空的。那么难过，真正的切肤之痛。日久生qg，或许她也有点喜欢他。新婚时他留宿在她房里，虽然不在一张榻上歇，但是他睡得很浅，每次她翻身他都会惊醒。醒了就来看她一眼，满怀着欣喜和爱慕。仿佛只要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已经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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